近來秋意越來越濃, 府中小廝每日清晨都會掃出成堆成堆的落葉。
百物凋零,壽安長公主送來的這盆四季海棠卻蒼翠又妖冶,恰好為這沉厚的秋天添了一抹鮮活。
隻是崔英並沒有蒔花弄草的愛好, 偏偏長公主送來的東西也不能亂扔,氣走崔蓉後,她便讓孫寶幫忙將這盆花搬到了臥房門外, 打算就這樣不近不遠的養著。
不死就行。
這般想著, 崔英仰頭望了望天色, 暮色四合, 靜思院裡掌了燈, 裴君慎那廝應該也下值了。
“嬤嬤,讓廚房準備晚膳吧。”
既然想和裴君慎“丁是丁卯是卯”的說清楚, 那擇日不撞日,崔英決定今晚就跟他攤開來講明白到底兩人之間該怎麼“相敬如賓”。
謝嬤嬤應了聲是,喚來翠柳, 讓她去廚房傳話。
崔英回房後則繼續打開那本《青紅記》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她方才正看到大結局前最後的高潮部分,死者的發妻和小妾皆不承認是自己殺害了死者,同時還爭著做人證指認對方害死了死者。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偏偏兩邊的物證又都能對上, 隻是無法確定死者究竟死於哪一方下的毒。
縣令犯起了難。
即便二女都有罪,那也要分出個輕重啊,他總不能兩個都判死刑。
遇事不決, 便求三清。
這縣令信道,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便爬山去道觀算了一卦。
卦畢,道觀白胡子的青衣道長便給這縣令玄而又玄的指了一條路, 讓他從後山下山,待下山後自會找到答案。
縣令半信半疑,但還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從道觀後山下了山。
不想走到半道,一團白霧閃過,他竟看見有一貌美婦人在死者墳前哭泣,口中還不停懺悔——“秦郎,是妾害了你秦郎,你莫要怪妾……妾也不知那魚竟是毒物……”
縣令聞之大驚,正欲上前質問,眼前卻又閃過一團白霧,再定睛一瞧,哪還有什麼美貌婦人?隻有鬱鬱蔥蔥的樹和陡峭的山道。
然下山之後,縣令帶著官差急匆匆跑去死者墳前捉人,竟真發現了有人祭拜的痕跡,順著這個方向再一細查,便查到那死者還養著一個外室。
而死者真正的死因既不是發妻想下卻沒下成的砒/霜,也不是妾室為了爭寵而日日備著的石硫磺,竟真是午時在外室院子裡吃了一條帶毒的魚所致。
崔英看完有些唏噓,這話本寫得還真是既荒誕又真實。
不過她最感興趣的是這縣令去道觀算卦一事,不知道這是話本作者不知道該怎麼破局了才胡亂想起來的一出,還是他當真遇上了一些奇事?
崔英想著闔上話本,看了眼書封上的署名:嘶,先前她沒注意,這會兒才發現話本上的署名竟就是青衣道長……
“姑爺。”這時院子裡卻忽然響起簪秋和翠梅向裴君慎問安的聲音。
崔英斂斂神思,隨手將話本放在案幾上便起身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與此同時,裴君慎正麵色肅嚴地從廊下走來。
但看見崔英出門來接他,忙碌一天的裴大人的臉色瞬間便柔和起來,及至她跟前,他眼尾甚至揚起些許笑意,清潤朗朗地喚了一聲“娘子”。
“……”崔英瞧著心頭莫名有些過意不去,原本湧到嘴邊的話語頓了頓,隻笑著從他手中接過官帽,回了聲:“夫君。”
咳,其實“相敬如賓”的事並不急在這一時,用完晚膳後再說也不遲。
於是崔英便先讓人送來盆熱水放到外間麵盆架上,翠柳就在裴君慎淨手潔麵時回了靜思院,向崔英回稟廚房已經準備好了膳食,又問她是否傳膳。
此時天色大黑,已將近亥時,崔英早餓得不行,自然點頭道:“好,傳吧。”
翠柳領了命,便又腳步匆匆地跑去廚房。
而裴君慎一邊聽著崔英說話一邊拿起棉帕擦了擦手,視線又一次看向房門外的那盆四季海棠,心頭不禁閃過一絲疑慮:“娘子……喜歡海棠?”
成親前,裴君慎去過許多次淮柳閣,卻極少在淮柳閣內見到靜心伺弄的花草,況且崔伯安曾說過娘子不喜熏香喜清爽,既如此,今日為何會突然買了一盆需要精心細養的海棠?
崔英聞言順著裴君慎的視線望向門外海棠,然後搖了搖頭道:“不是,這盆四季海棠是長公主讓人送來的。”
她沒提崔蓉,今日被她毫不留情的懟了一遭,崔蓉應該不會再想不開湊到她跟前來,也就沒什麼讓裴君慎知道的必要。
可裴君慎一聽見“長公主”三個字,麵色卻倏然冷厲,一言不發地走到房外,拿起那盆海棠便寒著臉疾步離去。
崔英:“?”
她知道裴君慎有些不喜壽安長公主,但今日不過是送來一盆花,他的反應怎麼好像比見到壽安長公主那天還大?
崔英急忙追出去,“夫君,你去何處?”
那廝卻好似沒聽見,眨眼間便穿過垂拱門,背影消失在去往前院的拐角處。
崔英便又匆匆追去前院,她擔心裴君慎會毀了那盆四季海棠。
一盆花而已,他便是不喜,眼不見心不煩的遠遠放著養就是,何必鬨出這般大的動靜?
親疏有彆,帝心難測,李玄貞便是再寵信他,難道還能越過自己的嫡親姐姐去?
毀了一盆花看似是小事,可有時候就是這一件又一件堆積起來的小事,一不小心便會要了一個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