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如往常一樣清脆的話音,謝嬤嬤忍著熱淚“噯”一聲,急忙跑去廚房端早膳去了。
簪秋則端著熱水進屋,執意要照顧崔英洗漱更衣。
崔英不肯,她竟然眼睛一眨就掉眼淚:“姑娘,您那日偷偷下水怎麼不告訴我,若不是姑爺及時救您上來,那奴也不活了,奴就跟您一起去……”
崔英聽著一怔,心底頓時又湧起股愧疚。
其實她心底一直藏著一個沒有告訴任何人的大膽猜測。
當初她穿來時,簪秋曾親眼看見真正的崔英墜入崔府後院的人工湖中。
後來簪秋呼喊救人,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湖邊,但崔府管事帶著人跳湖救人時卻隻救出一個她,另一個“崔英”不知所蹤,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沒有任何蹤跡。
所以崔英始終認為,她和真正的崔英肯定是互換了時空,也一直相信,隻要她回去,真正的崔英便能回來。
但如今卻發現,她的想法或許太過理想化。
沒有什麼是一定的。
就像她在即將回家之際忽然被人攔住,另一個崔英即便真如她所想去了屬於她的時空,說不定也會因為各種原因被人攔住回家的路。
又或者,說不定“她”就不想回來呢。
現代社會可比這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封建王朝幸福多了。
這些念頭如雨後春筍般齊刷刷從腦中冒出,崔英想著想著便乖乖抬起雙臂,看著簪秋訕訕一笑:“好,那你來吧。”
簪秋聞言抽噎聲頓停,抬袖飛快抹去眼角的淚,便開始噙著笑為崔英更衣。
變臉速度之快,堪比國粹。
崔英恍惚覺得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但此次不管不顧地跳河的確是她理虧,就算真的是被套路,她也隻能受著。
不過眼下倒正好可以趁機減輕簪秋的心理壓力,想了想,崔英便狀似隨意地道:“我這兩日一直昏昏沉沉的,許多事都不太清楚,裴君慎可有向你問過我過去在安平的事?”
安平的事?姑娘是指她那些秘密嗎?簪秋搖搖頭:“回姑娘,姑爺不曾問過,他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著您,都不讓旁人靠近。可是姑娘……”
她說著頓了頓,先為崔英係好齊胸襦裙才忽地跪地道:“求姑娘責罰,奴今後恐怕不能再向姑爺保守您的秘密了,奴保護不了您,姑爺才是能保護姑娘的人。”
簪秋從前總是無條件聽任崔英的話,直到這回崔英瞞著所有人偷偷跳水,她才忽然意識到——她的能力太小了。
她是可以一輩子都把姑娘的秘密埋進心底,可她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她根本無法真正幫到姑娘,也沒辦法在姑娘陷於危難之時救出姑娘。
崔英見狀駭一跳,急忙半跪在地扶她:“你做什麼?快起來!”
簪秋卻不動,隻埋頭痛哭:“姑娘,哪怕您以後不喜歡奴,要把奴趕出去,奴也不會改變主意……”
崔英眉心狠跳,不由氣歎:“誰說我不喜歡你了?我剛剛那般問你,就是想跟你說若是裴君慎問起,你不必隱瞞,與他直言便是。”
“我、奴……”
簪秋抽噎聲又是一頓,不由淚眼朦朧地抬頭:“姑、姑娘,您此言當真?”
崔英忙不迭頷首:“當真當真,所以你現在能起來了嗎?”
簪秋頓時抹著淚點頭:“起,奴這就起。”
瞧著她這般模樣,崔英心頭不禁閃過許多複雜情緒——如果這次她真的走了,另一崔英卻沒回來,那她身邊的這些人又會如何呢?
崔英捏緊手心,忽然覺得自己需要另做打算。
謝嬤嬤端著早膳回靜思軒時,崔英和簪秋兩人已經收斂好了情緒,隻是簪秋的眼眶還有些紅。
但昨日謝嬤嬤與簪秋一起哭過一道,見狀並未多想,隻以為女兒沒忍住才哭了鼻子。
於是待兩人陪崔英用完早膳,謝嬤嬤尋得空隙單獨叫走簪秋,免不得又為此事叮囑訓斥她一番,讓她不要再崔英麵前哭哭啼啼。
簪秋吸吸鼻子,默默聽著娘親訓斥,心情卻莫名輕鬆。
姑爺比她強太多了,一定會保護好姑娘,而且姑娘也沒有因為此事討厭她,真是太好了。
*
午前,荀蕪荑頂著頭頂上烈陽來了南山彆苑。
崔英的狀態和三日前大相徑庭,甫一見到人,荀蕪荑還沒診脈心底便大鬆了口氣。
六娘子如今這般有說有笑,顯然是邁過了心裡的那個坎,如此,她便有把握治好她的病,養好她的身子。
診完脈,荀蕪荑重新為崔英開了副方子,然後便提著藥箱告辭。
那日提醒裴君慎的事她卻並未再提,不管六娘子究竟是因何變成那副模樣,如今既然已經過去了,她便不會多管閒事。
正值中午,崔英與荀女醫也算有些交情,便想留她用罷午膳再走。
不過荀女醫卻沒答應:“上蘿村還有幾個病人需要我過去探診送藥,六娘的心意我領了,但時間真的來不及。”
治病救人乃是大事,崔英自然不會攔著荀女醫去做正事,就讓謝嬤嬤包了些糕點給荀女醫帶著,然後便送人離開了南山彆苑。
夜裡,裴君慎回來得很晚。
直等得崔英昏昏欲睡,她才聽見一道輕微的推門聲,還有裴君慎輕的不能再輕的腳步聲。
托他總愛夜半三更的從前院潛去後院臥房的福,崔英聽他腳步聲聽得多了,竟將他的腳步聲記在了心裡,如今已是一聽一個準。
那廂裴君慎卻是故意晚歸。
他不想被娘子抓著問司無明的事,也尚未想好該如何麵對她從頭到尾都在騙他之事,故而策馬到彆苑附近後又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回靜思軒。
不曾想人剛剛邁進屋中,還沒來得及關門,身後竟就傳來娘子清脆悅耳的聲音:“夫君,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