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慎身為定西刺史,在今日這場宴會之中,即便不坐在左首,至少也應該給他留一個右首的位置。
可如今謝永長卻隻留了一個右次位,也不知是篤定了裴君慎不會來還是瞧不起她的郡主封號。
這般想著,崔英垂眸斂神,模樣乖巧地走到宴廳中央,規規矩矩向謝永長與謝夫人揖了一個晚輩禮,輕聲:“英兒來遲,還請謝三舅舅和舅母海涵。”
豈料謝永長今日見她竟也像是轉了性,聞言竟忽地起身向她回禮,俯身作揖道:“郡主客氣,郡主能來臣府中赴宴,實乃臣之榮幸。”
與謝氏通過幾封信,謝永長早已從妹妹那裡探聽清楚,這崔六娘就是個扮豬吃虎的主,看似單純好對付,實則心裡全是彎彎繞繞,出嫁前那兩年竟是將崔霖的內宅全都整治了一頓。
是以今日他特意設了一局,他倒要看看這小丫頭片子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如何把自己位置從右次換到左一。
此計若成,實乃一石一鳥之策,既能損一番裴君慎和崔英兩人的顏麵,又能讓崔仲安看清他這位六妹的真實稟性,莫要生出些不該有的婦人之仁,多管起閒事。
然而崔英卻未遂他的意,解釋完裴君慎身體有恙不便前來赴宴,便一言不發地帶著簪秋坐到了右次位。
落座後,崔英才磕磕巴巴的小聲向坐在旁邊的崔仲安問好,低眉順眼地拱手作揖:“六娘……六娘不知仲安兄長來此,有失遠迎,還請、請仲安兄長莫怪。”
身為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崔仲安的容貌與兄長崔伯安極為相似,隻是崔仲安常年在軍營中磨煉,如今無論是身形還是樣貌都要比崔伯安更堅毅一些,渾身的氣勢也因常年浴血而多了幾分崔伯安沒有的煞氣。
是以這些年來,他在邊關遇見了不少碰見他便退避三舍的男女老少。
因此他從前雖不喜歡崔英這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如今瞧見她敢主動與他說話,竟不自覺和顏悅色起來:“無妨,方才謝大人與我說過,裴刺史剿匪受傷,數月來一直臥病在榻,該我去刺史府拜訪才是。”
“這……”崔英聞言偷偷抬眸瞧了眼謝永長,又飛快收回視線:“夫君、他久病不愈,形容憔悴,怕是、怕是不願見客。”
經曆過大大小小不下一百場戰役存活下來的人,觀察力自然敏銳。
崔仲安沒有露掉崔英一絲一毫的表情,麵上卻不動聲色,隻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沒想到裴刺史竟傷得這般重,我軍中有上好的軍醫,可要派他去刺史府給裴大人瞧瞧?”
崔英倏地抬頭看他,麵露喜色。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坐在主位上的謝永長便按耐不住地打斷了一人相敘——
“崔將軍,你有所不知,裴大人剛剛受傷那日,我便尋了定西城最好的大夫去給他治傷,後來聖上還派了三位禦醫來,可是……唉,可是他們的方子也隻能勉強吊著裴大人的命啊。”
“聖上曾派過禦醫?”
崔仲安疑聲開口,轉頭望向崔英。
崔英垂眸頷首,低聲道:“是,是有禦醫來過。”
崔仲安點點頭,這才看向謝永長道:“裴刺史是怎麼受得傷,竟讓禦醫都束手無策?”
謝永長聞言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崔英,接著又是一聲沉歎:“他也是剿匪心切,原本攻下山匪莊寨,剿滅大半匪徒便已是大功一件。”
“可裴大人不知從哪兒得知那群山匪曾在長安城外截過郡主,竟非要帶隊去捉那匪徒首領,這才不幸受了箭傷,傷口倒是不深,隻是那箭上有毒——”
說到這兒,他忽地頓住,似覺自己說錯了話,忙看向崔英道:“此事,裴大人可曾告訴郡主?”
崔英雙手縮在袖袍裡用力掐緊手心,抬眼望向謝永長,眼眶泛紅地搖了搖頭:“他,他不曾說過,原來夫君受傷是因為我……”
謝永長頓時麵露訕然:“失言,是我失言,我自罰一杯。”
話落,他便斟滿酒,仰頭飲儘。
謝永長方才見崔英對坐次之事忍氣吞聲,便另想了法子激她離席,免得她與崔仲安說得越多,越惹崔仲安生疑。
誰知待他飲完酒放下杯盞,那廂崔英卻還是不動如山,低眉垂眼的,活像府中那些沒長眼的丫鬟。
謝永長的耐心即將告罄,末了,還是謝夫人為他解圍,笑容和藹又討好地看向崔英道:“郡主,永長就是個粗人,不會說話,您莫要與他計較,郡主看這樣如何?咱們女眷去後院用膳,不與他們這些粗人待在一起。”
她這話一出,崔英便不好再厚著臉皮像個受氣包似地待在宴廳之中惹人不快。
可若與謝夫人同去後院,她便真成了嫌棄謝永長與崔仲安之人。
如此一來,崔英隻要不傻,便該以離席來保全自己。
隻是謝夫人不知,崔英之所以不動便是在等她出聲。
待其話音一落,她立即便倉皇起身向二人揖禮,又急聲道:“不,不用了,怎好讓您和潭兒妹妹為我勞累,我、我有些累了,不知可否允英兒先行離席回府中歇息?”
“郡主既是累了,自然該好好歇息。”
謝夫人麵露擔憂,眼底卻閃過精光,喚來貼身嬤嬤道:“帶郡主去廂房休息,定要好好伺候,待休息好了再送回刺史府。”
柳氏竟還有後招。
崔英一怔,心下微凜。
難不成是想將她囚在謝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