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渾身一凜。
再看駕駛座上坐著的那人,不就是他老板的女兒嗎?
蔣意下車走過去。她敲了敲邁巴赫駕駛座旁邊的玻璃。
司機一時間甚至不敢開窗。
蔣意拉了拉車門把手,車門從裡麵鎖著,沒拉開。
這會兒她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
“下來。”
司機戰戰兢兢地開門。
“小姐。”
蔣意:“認得我吧。”
司機忙不迭點頭。
“我爸在幾樓?”她指了下旁邊的住院部大樓。
司機的額頭上麵有汗水滾下來:“我……我不清楚。您可以問一下杜助理。董事長來醫院的事情,都……都是杜助全程陪同的。”司機沒敢說漏嘴,這番話說得含含糊糊。
蔣意說好。她沒有為難司機。
她往台階上走,一邊給蔣吉東打電話。
電話沒人接。
她又給杜應景打電話。電話響了很久,然後杜應景接起來。
“你們在幾樓?”蔣意開門見山。
那邊沉默了一下,沒說話。
但是這種反應不會讓蔣意滿意。
蔣意這時已經走進住院部的大廳。她上下掃了一眼樓層指示牌,隨即冷笑了一聲,“讓我看看——”
“高級住院病區,是從六樓到九樓。還好,總共也就四個樓麵。哪怕我一層一層找過來,也不會花費太多時間。對吧,杜助理。”
杜應景讓步:“七樓。712。”
蔣意上樓。
杜應景等在走廊裡麵。蔣意徑直走過去。
712病房。她看見病房門口掛的牌子。
她正要伸手按住門把手進去的時候,杜應景擋了一下。
蔣意挑眉看他。
什麼意思?他要堵她?
她人都已經走到這裡了。他覺得他攔得住她嗎?
杜應景解釋說:“董事長剛剛打完止痛針。您可以等等再進去。董事長這會兒正在等止痛針起效,他可能比較……疼痛。”
蔣意抿起嘴唇。
“多久了?”她問。
杜應景:“……”
“我問你多久了!”
“從第一次診斷出來到現在,大概三個月。”
也就是說,今年九月份左右的時候查出來的。
蔣意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聯係起來。
“所以那次他要我去做體檢。體檢的項目裡麵有那麼多基因篩查的東西。”
“對……董事長他有點兒擔心這病可能會遺傳。張醫生建議讓家裡的孩子去做一下基因篩查,可以排除一些遺傳上的風險。”
蔣意望向緊閉的病房門。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我爸不告訴我,為什麼你也沒有跟我說?”
杜應景:“……”
他隻會一言不發。他可真是蔣吉東養的一條好狗。
“我媽呢?你有跟她彙報這件事情嗎?”
杜應景沉默地點頭。
行。他對趙寧語也很忠誠。
唯獨不把她放在眼裡。
“我媽也讓你幫著瞞我?”
杜應景:“趙總應該有她自己的考量,畢竟——”
蔣意對“畢竟”後麵的內容毫無興趣。
她的情緒有點兒疲倦。
她說:“他們當我是什麼?明年要參加高考的學生嗎?他們覺得我沒有知情權嗎?覺得我承受不住嗎?為什麼要瞞著我。我爸他也瞞著蔣沉嗎?蔣沉知道嗎?”
杜應景:“據我所知,蔣沉目前也不清楚董事長的身體情況——”
蔣意的眼神一點一點冷卻下來:“我爸他想乾嘛?他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瞞著這麼大的事情不告訴我,不告訴蔣沉,他要自己一個人去死嗎?”
杜應景低下頭。
“杜應景,把頭抬起來。”
杜應景下意識地服從,他對上蔣意的眼神。他在這張年輕的麵孔上看到了蔣吉東和趙寧語融合起來的模樣,不僅僅是長相,還有神態,以及那種在精神內核裡的東西。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閃開。
“他還有救嗎?”
蔣意其實已經很清楚胰腺癌晚期意味著什麼,但是這會兒她依然問出了這個問題。
恐怕誰都很難在這個時候保持絕對理性。
杜應景:“張醫生建議董事長可以去國外嘗試一些新的治療手段,或許可以延長生命,或許可以提高生活質量——”
他說得很委婉。但這些話無論多麼委婉,表達的意思都是相同的:
這個病沒得治。
就算去了國外接受治療,能否延續生命的時長,也都是隻是一種可能性而已,甚至是一種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但是董事長拒絕了。”
蔣吉東拒絕接受張醫生提供的方案。
“那他現在在裡麵做什麼?”蔣意直直地注視著病房門口。
“董事長在等止痛針起效——”杜應景又說了一遍,他剛剛其實說過一遍了,“前段時間吃止痛藥已經沒有什麼效果了。所以現在他固定會來醫院打止痛針。這樣會舒服一點。”
“我可以進去了嗎?”蔣意轉頭看著杜應景,很明顯咬緊嘴唇。
杜應景默默地替她開門。
蔣意走向那扇打開的門。
她以為她走進去就要直麵蔣吉東躺在病床上的樣子,所以她在門口停住腳步,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
但是當她下定決心走進去的時候,她發現這間病房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大。準確來說,這是一間套房。裡麵還有一個房間。
蔣吉東應該就在裡麵。
這次蔣意沒讓杜應景為她開門。她自己握住門把手,然後輕輕往下一壓,門就開了。
她摁著門把手,把門推開。
蔣吉東循聲望過來。他以為會看到杜應景。
“已經到時間了嗎?但我還想坐一會兒——”
看見女兒出現在門口,他愣住,完全意料之外。
蔣意走進去。
蔣吉東沒有躺在病床上,而是坐在沙發上,手指搭在膝蓋上,仍然是一副從容平和的模樣,跟他平時的形象沒什麼差彆。
他的身上沒有病氣。
難怪他能瞞住朝夕相處的兒子蔣沉。
蔣意:“疼嗎?”
她的聲音險些顫抖。
蔣吉東回答女兒:“不疼。”
蔣吉東甚至朝她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帶有安撫的意味。
被女兒撞破病情,與此同時他的臉上稍微顯出一點兒無所適從,一點兒羞赧。
記憶的閘門霎時打開。蔣意在童年的記憶裡麵挖掘出來一些相似的片段。
她記得,她小時候有一陣蔣吉東要戒煙,表麵看著很有成效,卻被她抓到他站在圍牆旁邊偷偷抽煙。她大叫爸爸騙人。那時候蔣吉東慌亂地摁滅指間的煙,臉上也露出過這副無所適從的模樣。
二十年的時間過去,眼前的蔣吉東和她記憶裡的爸爸重合起來。
蔣意低聲說:“騙人。”
她明明在頂嘴,眼睛裡麵卻有著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