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笑穿好僧袍,套上僧鞋,打理好睡成雞窩的長發後,太陽剛好升起。
他輕輕推開門,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準備去找慈心。
左右各有一間僧房,灰牆黃瓦,正正方方,看上去毫無分彆。江言笑先朝右邊踱去,探頭望了望,確認不是,遂走向左邊,停在慈心居室前。
這間僧房沒有關門,也沒有關窗。天光傾瀉而入,將室內照得明亮許多,江言笑一眼瞧見端坐在木床上的慈心——他盤腿而坐,腰背筆直,一手撚佛珠,另一手結印於臍下,斂眉闔目,唇邊噙著極淡的笑意。
清晨的陽光好似一層紗,輕柔地鑽進窗欞與門扉,落在慈心身上,仿佛為他披上了一件袈裟。
江言笑屏住呼吸。
他知道此刻打擾大師是不妥的,可不知怎麼地,江言笑沒有管住自己的腳,一步一步,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他停在慈心麵前,注視慈心俊美又慈悲的麵容,恍惚中想,大師真的好像一尊供奉在家裡的神像。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繞到慈心身後,極輕極快地摸了一下他的後腦勺。
【哇,禿頭觸感不錯!】
剛冒出這個想法不到半秒,麵前的佛像倏地動了。
慈心一把握住江言笑作亂的手,好笑地看向他:“……子楚。”
他的眸中全是笑意,不含半點責備。江言笑回過神,也不害怕,大著膽子道:“大師早!我來找您了。”
“我一直很喜歡光頭 ,覺得又方便又涼快。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感覺,”江言笑嘻嘻笑道,“方才看您入定,沒忍住,就摸了一下……就一下。”
慈心道:“頑皮。”
江言笑:“還不是您慣的。”
如李玄清、慈心等當世大能,夜晚早不必刻意休息,坐忘或禪定皆可。慈心參禪一夜,本就到了清醒之時。正好江言笑如約而至,慈心下床,對江言笑道:“子楚,隨我來。”
江言笑跟著他往外走。
“大師,今日咱們不講經?”
“講,”慈心道“不過,我想先帶你去一個地方。”
兩人來到大昭恩慈寺後山。清晨的陽光穿透山林中的薄霧,仿佛一道道光柱從天而降,茂密的樹林中沒有一個人影,隻能聽見細微的風聲與清脆的鳥鳴。
江言笑道:“大師是想帶我來後山?”
慈心道:“不,是進塔。”
他從袖中掏出玲瓏小巧的浮屠塔,置於掌心之上,用低而緩的聲音,清晰地默念出一串咒語。
“子楚,聽清了麼?”
江言笑:“嗯!”
他雖背書不行,沒有過目不忘的金手指,但隻要涉及法術咒語,通常一學就會,一點就通,還能舉一反三,融會貫通。
慈心道:“把手給我。”
江言笑乖乖伸出手,被慈心握住。兩人交疊的掌心對準浮屠塔頂端,同時念出咒語,江言笑眼前金光蔽目,身體被一陣忽如其來的風托舉而上。
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消失在原處,進入了浮屠塔中。
“這裡是……浮屠塔?!”
江言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照他原先的設想,浮屠塔類似於鎖妖塔,裡麵關押成百上千的妖魔鬼怪,肯定設有層層禁製,是一個幽閉昏暗的牢獄。
如今一看,他差點以為自己進入了西方極樂世界!
隻見一輪金燦燦的太陽高懸於塔尖,普照的佛光下,一百零八層塔樓環繞而上,由一道白玉梯連接。
這裡沒有禁製,沒有牢房,隻有繚繞的梵音、如春的景色和不落的太陽。
奇形怪狀的妖獸三兩成群,有的在花園中散步,有的草地上打滾,有的敞著肚皮癱在一塊石頭上做日光浴。
他們鬆鬆散散,四處閒逛,時不時對吼幾句,似乎在交流什麼。見塔中來了個新人,也不在意,還是享受自己的,搖頭晃腦,好不愜意。
江言笑:“…………”
這群凶獸比他日子都過的好!
慈心見江言笑瞠目結舌,下巴都快砸下來,眼睛一彎。
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身側響起:“想聽聽它們在說什麼麼?”
江言笑點點頭。
慈心又念出一串咒語,道:“子楚,你來。”
等江言笑複述咒語,一陣嘈雜的聲音撞進他的耳朵。
“這裡天氣真不錯,不刮風不下雨,四季如春,”一隻金猊趴在一顆碩大的雨花石上曬背,對身邊同伴道,“我不想出去了,就在這兒混吃等死也挺好。”
另一顆石頭上,一隻九頭鳥正甩動脖子,用自己的一隻喙清理另一顆頭上的毛:“是吧!我就說這裡很適合養老!自打魔尊得了瘋病,好多魔物出逃魔界,在外麵惹是生非。運氣不好的死在修士手中,運氣好的,比如我們,就被慈心大師收入浮屠塔,再也不用提心吊膽討生活。”
“是哇是哇,當初我被大師抓住時,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峰回路轉!不僅在這兒見到了老朋友,還過上了這等神仙日子!”
江言笑:“……”
聽了一會兒,主要是幾個話癆變著花樣讚美慈心和浮屠塔,大部分凶獸有尊嚴地保持緘默,自己玩自己的。
江言笑道:“大師,浮屠塔會關他們多久?這些妖怪以後還能出去麼?”
江言笑未發現,離他近的幾隻大妖悄悄豎起了耳朵。
慈心仿佛沒有察覺到妖怪們的小動作,對江言笑道:“以罪過論長短。罪孽越深重,呆在塔中的時間越長。”
江言笑:“最短多久。”
慈心:“三百年。”
江言笑:“……”
眾妖怪凶獸:“…………”
讚美聲戛然而止,金猊獸發出嚶嚶的哭泣聲。
“吼——!!!”最上方第一百零八層塔樓邊突然探出一個醜陋的大頭,正在巡邏的小乖齜牙吼了一聲,整座浮屠塔震了三震。
金猊渾身一抖,立即停止哭泣,繼續與九頭鳥一唱一和:“啊,這裡可真好哇……”
九頭鳥狂點頭:“嗯嗯!”
江言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毫不留情地笑出聲,那些凶獸全都看向他,眯起眼睛。
慈心也看向他:“子楚,今日我帶你來此,是為了讓你見見那隻魔蛟。”
魔蛟?
慈心不說,江言笑都快把這事兒忘了。
“它不僅禍害柳陽村,還傷了你。”慈心認真道,“如何處置,由你來定。”
語畢,慈心帶江言笑來到一片月季園。明明沒有真正的陽光,壇中月季卻開得極好。一朵朵粉色的月季迎風招展,從遠處望,宛如一片粉霞。
那條魔蛟躺在花園的小徑上。不知是不是重傷未愈,縮成一團,一動不動,連江言笑與慈心到來都毫無反應。
這樣正好。江言笑掃了它一眼,沒見到魔蛟“七寸”處被他用竹竿刺出的傷口,心中略定。
“聽聞大師無量慈心,從不殺生,”江言笑道,“我也隻是小受驚嚇,不足再提。”
“可是,”江言笑話音一轉,“這隻魔蛟害的柳陽村村民無家可歸,差點死在路上,還吃了一個打算出去報信的村民,造下殺孽,罪無可恕。”
“我建議,把它關在這兒,讓他日日懺悔贖罪。”
慈心:“關多久?”
“不長不長,”江言笑道,“也就三千年吧。”
話音剛落,整座浮屠塔都安靜下來。九頭鳥停止梳理羽毛,金猊獸卡住嗓子不再吹捧,連睡得酣暢,正在打呼嚕的檮杌都唰地睜開眼,翻身望向那個凶殘的人類。
一直裝死的魔蛟更是掩飾不住,背對慈心與江言笑,睜開了血紅的眼睛。
一片梵音中,江言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說完,對慈心一笑:“大師,我這句佛號沒念錯吧?”
慈心:“……”
既然江言笑已做出決定,慈心自然順著他。兩人默念咒語,離開浮屠塔,再度落地時,竟已快到巳時了。
陽光變得灼熱刺目,江言笑抬手遮擋,眯著眼兒對慈心笑:“大師,您肯定還有事兒。不如把講經挪到晚上,以免耽誤法事。”
慈心:“好。”
江言笑又道:“不過,您去忙之前,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今日大師帶我來浮屠塔,我很感激,也很喜歡這座塔。剛好沒什麼事兒做,如果大師信任我,不妨把與浮屠塔相關的工作交給我,比如給凶獸喂喂食,給它們念念佛經……”
江言笑一口氣列出好幾種他猜測可能存在的工作。每說一種,慈心眸中笑意便深幾分。
“好,子楚願意,我就把喂食一事交予你。”慈心應許,從袖中掏出一個窄口白玉淨瓶,遞給江言笑。
江言笑雙手接過,好奇地打量這個瓶子。
“瓶中乃金瓊玉露,取自佛蓮蕊上凝露,菩提果中瓊漿。”慈心道,“每日午時,可喂食一次,取柳枝一條,沾上灑出即可。”
江言笑道:“多謝大師!”
他目送慈心離去後,邊朝僧房走,邊在心中打小算盤。
【有些事,真是一點紕漏都不能出。】江言笑對係統感慨,【這樣,我就可以再去會會那隻魔蛟了。】
眼見江言笑一點點成長起來,不僅武力值不斷增強,還學會了深謀遠慮。係統心中欣慰,問江言笑:【你有什麼打算?】
江言笑嘿嘿一笑:【給一個大棒,再喂一顆甜棗。】
雖然魔蛟看上去老老實實,不敢再作祟,可江言笑知道,它必然記著那一棒之仇,指不定會和獄中“老友”談及這段經曆,最後傳到小乖那兒,被慈心得知。
目前為止,除了傻乎乎的一串紅,江言笑還真沒遇見過什麼好相與的魔族。
還有那個“得了瘋病”的魔尊……他也有必要再打探一下。畢竟,獲得與這個世界相關的信息越多,對他完成任務就越有利。
江言笑捧著瓷瓶,哼著小曲走回僧房。
剛一推開門,便發覺不對——桌前木窗大開,桌上空空如也。
他抄寫的佛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