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滋味並不好受。
司染在醒過來的時候, 整個身軀還在戰栗,隻是他又突然察覺到不對勁,急急地環視了周圍一圈, 才發現他還在長夜閣,並沒有死在白夜崖。
不待他細思,阿星走了進來,催促著:“快起來, 師父已經在大門前等著你了。”
“等我……乾什麼?”司染小心翼翼地問。
阿星沒好氣地說:“帶你去白夜崖,才過了一夜你就不記得師父的話了?”
司染麵露古怪, 所以之前的那一切都是夢境嗎?
他低下頭去,若有所思, 悄悄探視了一下自己的收納袋, 他的本命長劍還靜靜地立在角落上,並沒有碎掉。
司染趕到長夜閣的大門前, 便看到蘇卿夢一身紅裝, 長發束起。
他的心略微一沉,竟是與他之前的夢境一模一樣。
蘇卿夢淺淡回眸, 望向他。
司染這一次將她的神情看得清楚, 心臟猛烈地跳了一下, 不禁想著, 夢中的那個他真傻,有著這樣一雙冰冷眼眸的蘇卿夢,苦肉計於她不過是一個笑話。
他跨出大門, 吹來的寒風凍得他牙齒打架,而他依舊像夢中一樣將狐裘大氅給了蘇卿夢。
蘇卿夢似是輕笑了一聲,隻是當司染抬頭的時候,她還是那副冰冷的模樣, 那一聲笑當是他的錯覺。
與夢中相比,這一次蘇卿夢隻是將狐裘大氅隨意披在身上,像是大片的紅色外鑲了一層白色狐毛,透著幾分慵懶的美。
司染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其實蘇卿夢的美本就是極為嬌媚的,若不是她冷著一張臉……
“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挖出來。”蘇卿夢冷冷說著,隨即召喚出玄鳥,躍到玄鳥身上。
“……”司染沒敢再看她,跟著跳到玄鳥身上,都不必蘇卿夢吩咐,他就自覺坐在玄鳥尾巴上,離蘇卿夢約莫半丈遠。
“我還沒嫌棄你,你倒是敢嫌棄我。”蘇卿夢冷冷回頭瞥了他一眼。
“……我隻是怕惹師尊不開心。”司染低眉順眼,乖巧得難以將他與魔尊聯係起來。
蘇卿夢似乎心情好了一些,這一次司染確定她有輕笑出聲,“往前一點,免得掉下去,我還得去接。”
司染稍稍往前挪了一些,離蘇卿夢有些近,她長長的發尾被風吹到了他的麵上,柔軟之中帶著幾縷馨香,全然不像她這個人。
很快就到了白夜崖。
司染從玄鳥背上往下望,與夢中一樣,白熊成堆,而他看不出它們的修為。
他再次被蘇卿夢一腳踢了下去,這一次他完全沒有用苦肉計的心思,一邊抽出洞簫,一邊祭出兩位師姐給的防禦法寶。
蘇卿夢站在玄鳥身上往下看,不得不承認,男主就是男主,進步神速,司染再與白熊交過一次手以後,這一次重來,能維持的時間便長了許多,至少不再像上一次這麼狼狽了。
隻是白熊著實太多,司染又一次被逼到了絕境,他的身子傷痕累累,防禦法寶都已經用完,唯有手中的洞簫,以及收納袋中的長劍。
司染知道自己用不慣洞簫,長劍才能殺死眼前的白熊,情急之下,他的手伸入袋中,再一下便能拔出長劍,而他卻突然想起了夢裡的死局。
他仰頭望向高高在上的蘇卿夢,抽劍的手猶豫了。
咬了咬牙,司染放棄長劍,隻是在白熊一掌下來,他握著手中洞簫,下意識地就使出了劍招。
他在天劍宗長大,這些劍招幾乎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危機之下,他不假思索,出手的便是天劍宗的劍招。
當一隻白熊倒下的時候,他還來不及高興,卻下意識地恐懼了起來,完了!他用了天劍宗的招式!
果然這一次,當他被白熊擊倒在地的時候,蘇卿夢依舊沒有救他。
死亡的窒息感真的很痛苦,司染這般想著,卻再一次睜開了眼睛,還是在長夜閣。
他生出了一點懷疑,白夜崖的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是夢境的提示還是……
不等他再往下思考,阿星進來了,催促著他快些去大門。
司染謹慎地看了阿星一眼,猶豫著開口:“大師兄,我聽師姐們說,白夜崖那邊的白熊很是凶殘,它們可有破綻?”
阿星斜睨了他一眼,嘲諷著說:“倒是會投機取巧。”
儘管麵上沒有好臉色,阿星依舊告訴司染,白熊的命門在左胸,他說:“你的洞簫尚不熟練,我臨時再教你一招,你看仔細。”
阿星將自己的本命琵琶變成了洞簫的模樣,使出了一招“千音落”,萬道音符化作寒意直擊命門。
他並不管司染學會了沒有,隻催促著:“快點,彆讓師父等。”
司染也知道蘇卿夢脾氣不好,沒敢多耽擱,快速到了門前。
他依舊選擇將狐裘大氅給蘇卿夢,蘇卿夢也沒有同他客氣。
到玄鳥背上的時候,他悄悄往前移了兩分,卻立刻被蘇卿夢止住:“不許碰到我。”
她的頭發被風揚起,輕輕拍打在他的臉上,並不痛,反而覺得癢癢的。
“是。”司染恭敬地應著,沒有再上前。
直到玄鳥飛起,他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前麵站著的女子,明明是十分纖弱的背影,卻像萬重山一般壓在他的心頭。
司染第三次被蘇卿夢從玄鳥背上踢到白熊堆裡,有了兩次經驗,第三次他維持的時間便更長了,修為甚至一下子從練氣七級提到了九級。
如果不是白熊的數量太多,他若是能得到喘息的機會,可以就地從練氣升到築基。
蘇卿夢輕輕嘖了一聲。
司染又一次麵臨絕境,他的手已經不會再探向那把長劍,隻是想著該如何用手中的洞簫對付白熊。
當白熊一掌下來的時候,他險些使出劍招,還好隻是險些。
眼前的一抹紅閃過,他顧不得白熊一掌把他拍倒在地,仰頭望向站在玄鳥背上的女子。
鮮血自他口中迸出,他卻咬著牙,硬生生抵抗著身體的本能不去使用劍招,顫抖著手,將洞簫放在唇邊,努力回想著阿星教他的千音落。
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千音落於他手中使出,隻有百音化寒箭射向白熊,身邊的白熊倒下,後麵那隻白熊便衝了上來。
這就仿佛是一個走不出的死局,司染無奈地閉上眼睛,等待最後一擊落下,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次回到原點……
過了許久,他等待的死亡窒息感並沒有落下。
本來已經放棄希望的司染在這一刻卻猛烈地心跳加速,他倏地睜開眼眸,那個站在玄鳥上的人不知何時落在他的麵前。
她回眸看了他一眼,目光不冷不熱,淡淡地說道:“倒也不是不可救藥。”
蘇卿夢抽出腰間的長鞭,隻一鞭便將數百隻白熊擊殺。
好強!
司染渾身戰栗,說不清楚是害怕,還是興奮,修真世界強者為尊,他對劍修的感情,大抵是自幼養成的習慣和對強者天生的崇拜。
先前,他雖然知道蘇卿夢的修為在巫雲錦之上,也並不為然,論實戰音修遠不如劍修,但是這一刻他意識到,是自己過於淺薄了——
蘇卿夢很強,不管是修為還是實戰,都很強!
“自己站起來。”蘇卿夢的聲音自司染的頭頂上響起。
他跪在血泊裡,起頭,她逆著光,他看不清她的神情,隻能看到她烏黑的長發與紮發的紅綢緞在風中飄揚。
本披在她身上的狐裘大氅被扔到他的身上,衝鼻的血腥味被淺淺淡淡的清香所取代。
刺骨的嚴寒也被溫暖所取代。
司染的視線有些模糊,可依舊能看到眼前的紅衣,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格外醒目,而他的心也跟著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第一次真情實意地叫了一聲:“師尊……”
“回去了。”蘇卿夢並沒有將就他這個傷員,一躍跳上玄鳥的背上。
司染渾身是傷,靈力耗儘,掙紮著起身,跌跌撞撞走向玄鳥,卻並沒有能力爬上來。
“嘖,真是狼狽。”蘇卿夢不客氣地嘲諷著,司染轉頭卻看到了一隻纖長白皙的手。
那隻手不大,比他的手要小一些。
當他握住那隻手的時候,那隻手卻格外溫暖而有力,輕易地便將他提到了玄鳥背上。
司染趴在玄鳥背上,因此離蘇卿夢很近,她的紅紗裙擺在他觸手可及之處。
他的手指微動,像第一次的夢境一般,卑微地拉住那個裙擺。
蘇卿夢回頭,垂眸看了他一眼,到底沒有將裙擺從他的手心裡拽回來。
司染渾身都很痛,卻終於有了劫後餘生的踏實感,也有些想要笑。
回到千夜閣,蘇卿夢依舊不客氣地一腳將司染踹下玄鳥,還是阿星接住了他。
她自玄鳥身上跳下,將一顆藥丸塞入他的口中,眼中滿是嫌棄,對阿星說:“玄鳥背上皆是他的血跡,等他醒了,你叫他將玄鳥洗乾淨。”
司染卻是到了長夜閣便昏迷不醒,第三天他醒過來時,已經成功築基。
他一睜開眼睛,便看到了護著他築基的阿星。
阿星看到他睜開眼睛,學著蘇卿夢冷哼了一聲:“看什麼看,師父說了,等你醒過來就去把她的玄鳥洗乾淨。”
“好的,大師兄。”司染溫和地應著,完全沒有因為一身的傷而推拒。
搖光過來看時,司染正在後院為玄鳥清洗。
身為蘇卿夢的坐騎,玄鳥也是傲慢得不行,完全不配合司染,甩了他一身水。
少年身上還有傷,臉色格外蒼白,襯得他鼻梁上的那顆痣格外紅,擼起衣袖,露出的一雙手上還綁著染血的繃帶。
搖光頓時便生出心疼,走上前,要幫著司染一起洗。
“搖光師姐,若是師尊知道了會責罰我的。”司染笑著阻止她。
搖光看了一眼少年,麵色微紅,不知是羞還是惱,“師父也真是的……”
司染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搖光。
不知是不是錯覺,搖光竟覺得他這一眼有些冷,再仔細一看,依舊還是她那個順和的小師弟。
不過她也隻敢輕聲和司染抱怨,不敢太過,站在他身邊和他聊了一會兒天,又給他塞了一堆補藥和寶物才離開。
沒一會兒,玉衡也過來看他,同樣給他塞了一堆補藥和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