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據了謝琬兄長的皮囊,並最終那個皮囊的一切摧毀的人,謝琬該和謝夫人一樣恨極了吧?
人人都看得出來謝琬快要死了,她這個樣子還要來,目的是什麼?
謝無極淡淡地看著她:“你也來興師問罪?”
他自然會覺得謝琬和聞家人一樣,是來指責和詛咒他。
謝無極一點都不在意這些,從發現獨世宮被圍到現在,不管是咒罵還是維護他都不在意,甚至都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他始終在克製自己的情緒。
他本就是個喜怒無常,情緒不穩定的人。
這樣的人在經曆了那樣的變故之後,做出什麼來都不意外。
可他不能那麼做,就得用儘力氣去克製。
這也不算太難,隻要看著黎瑤,就仿佛有源源不斷的力量壓製殘忍嗜血的本能。
眼前的每一個人他都想殺了,用千百種手段折磨,那才痛快。
可黎瑤站在那,他就看不見彆人了。
彆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根本就不在乎,如同看著一場吵鬨的戲劇,不耐煩地等著結尾到來。
謝琬應該就是最後一幕戲了。
謝無極不免有些期待,手腕動了動,關節發出清脆的聲響,他落到那些人身上的視線,還有那時不時泛起紅色的異瞳,都令他們望而卻步,再不敢說些什麼。
所謂血性和不畏犧牲,不過是敲響的戰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謝無極往前走了幾步,露出陰鬱而神經質的笑容:“你又要給本君定什麼罪呢?”
謝琬呆呆地看著謝無極的雙眼,也可能是透過這雙眼睛看著彆人。
她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在謝無極不耐煩之前一字一頓道:“我沒資格向道君興師問罪。”
謝無極長眉一抬。
“我是來贖罪。”
這下不止謝無極,黎瑤和其他所有人都有些驚訝了。
“哦?”謝無極覺得很有趣,“贖罪?替誰贖罪?又向誰贖罪?”
他似笑非笑地指著自己:“本君可是一點點吞噬了你哥哥的一切。”
從骨頭到血肉,真正的謝家子什麼都沒剩下。
但謝琬艱難地說:“沒得選擇。”
謝無極笑容一滯。
“我們都沒得選擇。”謝琬笑起來,“不管是道君還是謝家人,我們都沒得選擇。我們不是做決定的人,包括道君。”
這是再真實不過的話了。
不管是謝無極還是謝琬,又或者是根本沒有真正活過幾天的謝家子,他們都沒得選。
做決定的人不是他們,謝無極就算吞噬了謝家子的一切,也是被迫的。
他是被強行桎梏在這個軀殼內,若非要複仇或分說出一個仇人,那也是做出這個決定的人。
而那些人現在已經死光了。
“我也快要死了。”謝琬靠到聞雪月身上,“我要說的話很簡單,道君聽過,我便要走了。”
謝無極默然不語,謝琬說得很慢,卻很清晰:“對不起。”
“對不起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叫你一聲,兄長。”
旁人發現不了什麼,但就在謝無極身邊的黎瑤明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波動。
不大,也不多,就那麼一瞬間,卻已是回來之後非常罕見的波動。
“我要走了,兄長。多謝你還願意姓‘謝’……還願意聽我說完這些話。”
話說到這裡,謝琬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
她早在聞葉手下就受了重傷,又是個不能修煉的身體,無護體靈力,堅持到現在全靠聞雪月的真氣。
“雪月,彆再浪費你的真氣,好好照顧自己,若有時間,每隔十年的今日,到我墳上放一束花吧……”
謝琬依偎在聞雪月懷中,氣息逐漸減弱,緩緩閉上了眼睛。
周圍安靜的可怕,不管是吵鬨的修士還是跪了一地的凡人,在見證了今日唯一的死亡之後都有些心情複雜。
——不,不能說是死亡。
謝琬並沒死去。
一道命魂之光落在她心口,謝無極慢悠悠的聲音響起:“口口聲聲說著要走,心中怕是百般不願去死的。你今日來此說這樣一番話,當真全是你心中所想麼?我看不然。”
聞雪月一愣,很快見到謝琬重新有了生機。
“想活下去就得知道該尊什麼人,說什麼話。你很聰明,聰明的人在本君這裡一向有些特權。”
謝無極這話簡直是在打那些修士的臉,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可真是太不聰明了。
被謝無極稱讚聰明的謝琬再次有了力氣,她恍惚地看著自己還能動的手,唇瓣幾次開合,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黎瑤看她眼神變化,就知道謝無極這次並未把人想得太壞。
謝琬說的不一定不是真心話,可她也確實不想死,確實寄希望於謝無極的恩賞。
她賭對了,一個將死之人活了過來,向跪拜的凡人展示了謝無極超凡入聖的力量。
“道君天道所向,舉世無雙!我等願永遠追隨供奉的道君!”
沒有人不驚歎於起死回生的力量,也沒有人不向往。
漸漸的,跪拜的不再隻是凡人,還有那些本來意圖和謝無極拚死一戰的修士。
再不情願也最終還是要臣服於力量之下。
謝無極目睹這一切,輕笑聲溢出,由小變大,聽得黎瑤毛骨悚然——這是什麼大反派笑聲??
上一個這麼笑的已經被嘎了好嗎?
“人心就是這樣。”
謝無極的話在耳畔響起,他不知何時到了她身後,彎著腰在與她耳語,溫熱的呼吸激得她一陣戰栗。
“前一刻恨不得和我同歸於儘,在見識到真正的力量之後又心甘情願地臣服。看久了,當真是覺得,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
黎瑤抓住他的手:“也不用想得那麼極端。”她轉過頭來,“不談這些修士和謝琬,下麵那些人在這之前,不也是站在你這邊的嗎?”
“並不是每個人都是為了利益才願意接受你。就算沒有他們,至少我不是。”
黎瑤捂住謝無極的嘴,語重心長:“所以彆再笑得那麼反派了,容易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