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陳乙不會偷看並不是他多有道德感,隻是因為他知道那樣做不對而已。
而且做了也不會有什麼好處。雖然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思想並不會比小便池乾淨到哪裡去,但陳乙真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不是因為他品行高潔思想乾淨,他隻是單純的沒興趣。他和班裡男生玩不來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對□□以及討論同年級女生剛發育起來的身材毫無興趣。
就連喜歡李棠稚,他也僅限於覺得牽一下手就很好。
在今天之前,陳乙還沒想過自己可以親李棠稚;他覺得那是結婚了才可以做的事情。
從身後傳來衣服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混在劈裡啪啦的雨聲裡麵。陳乙在門口站得筆直,堵住了偏殿唯一的入口,也擋了一部分的風。
他聽著那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心想:雨什麼時候停呢?
那件襯衫還是太薄了,李棠稚一定很冷。如果五分鐘之後雨還沒有停的話,陳乙就打算頂著雨出去買把傘,好送李棠稚回家。
“我穿好啦!”李棠稚脆生生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一瞬間門蓋過了雨聲。
陳乙回頭,便看見李棠稚上身穿著他的襯衫,下身仍舊是那件濺著泥點的裙子,手裡還拎著她濕了的毛衣。陳乙的襯衫套她身上太大了,下擺快過膝蓋了,她上麵還空了一顆扣子沒扣,大大方方露出脖頸和鎖骨來。
但李棠稚身後就是白石頭的觀音像,挑著眼尾悲憫的垂望他們。
陳乙愣了愣,心頭意動,恰逢簷外雨停了,月亮從陰雲後麵冒出半張臉,亮堂堂,照著寺廟門。
月光亮堂堂,陳乙卻心慌慌。
他避開李棠稚的視線,走過去拎起蒲團上的濕衣服,也接過李棠稚手上的濕毛衣:“雨停了,我們回去吧。”
李棠稚說好,邁腿就要往外走。陳乙站她身後,沒低頭,隻略略垂眼一看,又飛速的移開視線,說:“外麵很冷的,你把扣子都扣上吧。”
李棠稚沒有扣扣子——李棠稚轉過身來看著他,陳乙被她這樣看著,不知為何,越發感覺到緊張。他抓緊了自己手裡的濕衣服,衣服被他擰出水來,窩在手心,浸出指節,順著指骨往下落,啪嗒一聲在偏殿乾淨的地板上碎開。
她往前走一步,陳乙沒忍住,連連後退三四步,結果一腳踩到蒲團,絆了一跤,差點摔倒。
“我是會吃人嗎?”李棠稚困惑的望著他。
陳乙咽了咽口水,回答:“……不知道。”
誰知道呢。李棠稚又不是人,萬一她就是要吃人的呢?但陳乙後退又不是因為怕她,陳乙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麼會後退,他總覺得自己這會兒沒法正常的和李棠稚對視,他每看李棠稚一眼,都心慌意亂的。
李棠稚頓了頓,忽然展顏露出笑臉,嘴角兩個小酒窩甜甜的陷下去——她連蹦帶跳的,又往陳乙麵前走兩步,“哦,你是害怕我吃人啊?我不吃人的。”
“陳乙,你想看看我嗎?”
“人類是看不見我的,但你不一樣,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所以你可以看見我……不是這幅人類的皮囊哦,是真正的我。”
李棠稚一邊說話一邊向陳乙走過去,她往前走陳乙就忍不住後退,一直退到他後腰抵著供奉的案桌了,退無可退的時候,陳乙才不得不停下來,這時候李棠稚已經走到陳乙麵前了。
分明是他比李棠稚高許多壯許多,雖然年紀不大,可到底是發育期的男孩子呢,和李棠稚站在一起,怎麼看都應該是李棠稚弱勢點。但事實就是洋娃娃似的李棠稚卻能逼得陳乙節節敗退,場麵活像逼良為娼——
李棠稚握住陳乙的一隻手,深麥色和皙白的皮膚貼著,李棠稚眼巴巴看著他:“看一眼嘛,看一眼嘛!我超級漂亮的——我是說,我原本的形態!”
陳乙:“……好。”
他很快就答應了。
畢竟李棠稚都那樣求他了,想要陳乙繼續堅持多少有點強人所難。但答應完陳乙又有點忐忑,他隻見過李棠稚作為人類的樣子,卻沒有見過李棠稚原本的形態。
李棠稚還捧著他的那隻手,但是在他答應李棠稚的一瞬間門,陳乙感覺到氣氛變得很不一樣了;周圍的顏色在迅速的褪去,神龕內潔白的神像被籠上一層緋紅。
屋外,赤紅碩大的圓月逼近地麵,將群山也染成紅色。
外麵隱約的行人的聲音完全消失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隻剩下陳乙的呼吸聲。甚至於,就連陳乙的呼吸聲都變得極其輕緩,因為他掌心摸到了一把厚密柔軟的……橘色貓毛。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貓,整間門偏殿幾乎都容不下這隻碩大的貓咪。
祂微微俯身,淺色貓瞳和陳乙對視,紅月為祂披上一層昳麗的緋紅,橘色長毛在月光下閃爍著淡淡的光輝。
陳乙艱難開口:“李……李棠稚?”
【是我~】巨大的貓咪一轉身拱破偏殿,尾巴卷起陳乙扔上自己腦袋,朝外麵走去。
屋外精巧的建築在貓咪麵前就像樂高玩具一樣小巧,祂踩著屋頂輕巧的一躍,跳上紅月蹲坐。
【看,那是太陽。】
陳乙坐在毛茸茸的貓腦袋上,往前看,果然在一片深黑色的夜幕中,看見一顆碩大的燃燒的火球。
貓咪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那是世界的起點和終點,等它醒來的時候,就是時間門結束的時候。】
陳乙:“那你呢?”
李棠稚的尾巴翹起來蹭了他一身的貓毛,高高興興道:【我們活不到那個時候的啦!所以不用擔心這種問題!】
陳乙聞言,頓時就放心了。
大貓咪用尾巴卷著陳乙把他放到地麵上,地麵布滿了大小不一的撞擊坑,處處都蒙著一層淡緋色的光芒。而在這月亮上並不止陳乙和‘李棠稚’,除了他們之外,遠處還遊走著許多奇怪的生物——準確來說,陳乙也不知道那些東西到底能不能被稱之為生物。
月亮上也沒有風,但大貓渾身的橘色長毛仍舊抖擻蓬鬆的散著,使得貓咪本就巨大的體型更顯得威武。祂從蹲姿變成趴著,毛茸茸的腦袋貼著陳乙。
貓咪的腦袋是那麼溫暖,呼吸聲咕嚕咕嚕的。
【這裡是月亮的背麵。】
【人類的貓咪可以從高大的房屋屋頂跳到這裡來,它們通常成群結隊的出現,像是無往不利的軍隊。我很喜歡它們。】
【陳乙,我不是人類,也不喜歡人類的世界,這裡才是我的家。】巨大的貓咪腦袋拱了拱陳乙,聲音低低的,【幫我吧,幫我——】
【從人類的世界逃走。】
陳乙下意識的就要答應祂。那可是‘李棠稚’啊!他從來沒有拒絕過李棠稚,他從出生到現在,最能感受到自我存在的那一刻便是遇見‘李棠稚’的那一刻。
他明知道‘李棠稚’是怪物,明知道那副人類的皮囊底下住著人類完全無法理解的存在……即使如此,陳乙的目光依舊無法從‘李棠稚’身上移開。
如果‘李棠稚’從人類的世界消失了,那他還能再見到‘李棠稚’嗎?是不是他的人生之中,就再也沒有‘李棠稚’了?
生平第一次,陳乙麵對李棠稚提出來的要求,沒有立刻答應。他注視著那近在咫尺的巨大貓咪,淺色的貓瞳像兩塊平整美麗的寶石靜靜凝望著陳乙。
陳乙嘴唇動了動,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我喜歡你,我想要……你留下來。”
祂詫異的望著陳乙,【唔,是這樣的感情嗎?人類還真是複雜的生命體。】
【不過,我可以答應你。】
【人類的生命對我來說短暫得就像大海裡的一朵浪花,】貓咪俯首,臉頰肉邊柔軟的長毛幾乎拂到陳乙臉上,祂的聲音溫和,【隻要你幫我重獲自由,我會陪著你一直到這朵浪花徹底消失在生命之海中。】
【我姑且比大部分人類要守信得多。】
祂其實並不能理解人類的‘愛’。
因為祂沒有同類,人類的感情對祂來說太複雜,太難以理解了。但祂喜歡陳乙,就像人類喜歡他們養的貓一樣。
在‘貓咪’短暫的生命中,祂並不吝嗇付出真心並學習一些人類的表達方式和感情,祂大概也會在這隻‘貓’身上學會愛和彆離。
因為人類的生命畢竟隻是一朵浪花。
這就是月亮背麵的怪物,曾經答應過陳乙的事情。
*
把李成華踢開後,陳乙站起身,將手背到身後,用自己外套擦了擦手上的血。他在想等會和李棠稚的腦袋麵對麵的時候,和她說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好呢?
要說好久不見?還是又見麵了?
他走到巨大的貓貓頭麵前,伸手摸了摸那些臟汙的橘色長毛,暗紅色的血跡很快也蹭到陳乙手心。
貓貓頭是被很多細長的長簽釘在牆壁上的,陳乙麵色凝重,一根一根把黑色長簽拔/出來。那些長簽一被拔/出來,就完全變成煙霧消散掉了。
等到陳乙完全把長簽拔掉時,貓貓頭終於脫離牆壁,落到地麵;貓貓頭位置一挪動,陳乙才發現在那些茂盛的貓毛裡麵還埋著一個昏迷的少女。
他隨意瞥了眼,看見是陌生的臉,很快便挪開視線。這時小棠稚走了過來,手輕輕搭在貓貓頭鼻子上,道:“你的背包裡是不是有一個分量很沉的黑色盒子?把它拿出來吧。”
陳乙依言拿出那個古怪的黑色盒子——盒子是他在寸頭男的車子後備箱裡找到的,但具體是個什麼東西,陳乙自己也不清楚。
小棠稚從他手上接過盒子,解釋:“是你們人類造出來封印怪談的容器。”
“我的原身太大了,而且無法正常出現在人類世界。即使隻有一個頭,直接把它搬出去的話,也會讓看見的人陷入瘋狂。”
“李成華肢解了我在現實世界的容器,所以我在背麵世界的本體也對應的分裂了。不過有腦袋在,至少我還能調用一些原本的力量。”
她將黑色盒子輕輕拋到空中,盒子落到貓貓頭身上,瞬間門融化為黑色液體將整個貓貓頭包裹。被黑色液體包裹的貓貓頭越變越小,最後又重新凝固成一個腦袋大小的黑色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