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狐仙……和下雨有什麼關係?”陳乙難得開口,但問話依舊直來直去,半點不懂得委婉。
看店少女微笑:“不知二位可否聽過狐狸娶親的故事?”
陳乙又沉默下來,不說話了。
章林江覺得指望他說話是有點指望不上的,於是連忙自己接過話頭:“聽過一點,不過版本太多了,也不知道你說的哪個。”
這倒是實話。狐狸娶親的故事由來已久,不少地方都有類似的民間傳說,但各地傳說又會因為本地的一些風俗而略有出入,傳來傳去,版本自然也出現了很多種。
看店少女道:“我沒有離開過這裡,外麵流傳的什麼版本我也不清楚。不過在我們這裡,一直有個關於狐狸娶親的老故事,也和我們供奉的狐仙老爺有關。”
“那是前朝末年的故事——據說本地有一戶富商,為自己早夭的兒子結陰婚。雖然是結陰婚,但那兵荒馬亂的年代,活人不一定有死人值錢,富商家又和本地軍閥是親戚,所以就想給自己兒子娶一個活的黃花大閨女。”
章林江聽得一頭霧水:“可他兒子都死了啊,怎麼娶活人?娶過門守寡嗎?”
看店少女微微一笑,不緊不慢的繼續往下說:“活人與死人結陰親,可不是隻把活人娶過來守活寡那麼簡單。按照習俗,新娘過門,先與公雞拜天地,再將其嘴巴縫起來,釘進棺材裡,和她的‘丈夫’合葬,這就是所謂‘圓房’了。”
“隻不過這位富商年紀五十又二,原配妻子性格凶惡善妒,一直想要偷吃卻尋不到機會。所以此次說是給自己兒子結陰親,但實際上卻是想給自己納小妾,自然舍不得自己千挑萬選的小媳婦兒被活埋,便給風水先生塞了銀子,讓他在夫人麵前遮掩,說是新嫁娘過門,須在家裡養三個月才能下葬。”
“結陰親當日,過了傍晚天色擦黑,富商家雇來的迎親隊伍便接了新娘子吹吹打打過門。新娘子是村裡貧戶家的女兒,五十塊大洋便打發了她父母,歡歡喜喜送她出門。”
“迎親路原本不長,但行到一半卻下起了大雨,大雨中彌漫開紅色怪霧。那霧又濃又帶著一股怪異的腥甜氣味,眾人都覺得詭異,但此刻也不敢回頭,隻得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花轎裡的新娘感到十分害怕,這時她想起了家裡母親遇到事情時經常拜狐仙老爺以求保佑,於是新娘也雙手合拳默念狐仙保佑。”
看店少女這句話剛說完,外麵忽然起來一聲驚雷。
雷聲極大,淹沒了看店少女後麵的聲音。她抬頭望著窗外,轉移了話題:“這雨下得可真大,你們老師等會要怎麼回來啊?”
章林江和陳乙原本還沉浸在看店少女剛剛講的那個故事裡麵,被她這麼一問,二人均是反應過來。
章林江拍了下自己腦袋,懊惱的說了聲糟糕,連忙掏出自己手機給教授打電話。但手機撥號信號仍舊很差,章林江的電話一直打不出去。
他看著屋外的大雨,不禁發愁:“我電話打不出去,教授也沒帶傘,怎麼辦啊?”
陳乙皺眉,沉默片刻,果斷起身:“我拿把傘去接他吧。”
他回房間拿了把大傘,頂著暴雨出門。
大雨會影響視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暴雨突如其來的緣故,路邊的店鋪也全都關上了門。陳乙沿著那條路走了好一會兒,愣是沒有看見一戶開著門的人家,彆說開門了——連開著燈的人家都沒有。
整個村莊都好像死了一樣平靜,除了轟隆隆暴雨的聲音外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陳乙覺得自己應該給教授打個電話,至少問一下他還在不在寺廟裡。他單手撐著傘,另外一隻手拿出手機,但摁了好幾次手機屏幕卻仍舊是黑屏。
斜著打過來的雨點濺到屏幕上,很快就把屏幕給糊花了。
陳乙皺著眉,用大拇指抹了抹屏幕上的雨水。這時他才想起,今天在寺廟裡的時候,他的手機就已經沒什麼電了。
現在大概是沒電關機了。
手機沒電就沒辦法聯係教授——就算有電也未必能聯係到,畢竟章林江剛剛給教授打過好幾次電話,卻都因為信號太差而無法接通。
這樣想著,陳乙重新又將手機塞回外套口袋,抬頭往前看,卻看見暴雨中一片蔓延開來的紅色濃霧。
他愣住,大腦幾乎第一時間想起了看店少女剛剛給他講的故事。
暴雨,紅霧,五十大洋被賣去結陰親的少女。
狐狸娶親。
在暴雨劈裡啪啦的聲音之中,混進了樂隊的聲音。不是陳乙偶爾去音樂廳聽見的那種大合奏,裡麵沒有鋼琴,小提琴之類的聲音,隻有鼓聲沉悶,嗩呐高昂,穿透雨幕與紅色濃霧,抵達他的耳邊。
陳乙愣愣抬頭,一陣風卷著暴雨過去,刮走了陳乙手中的傘。他不得不抬起手臂遮了遮眼睛,但這個動作明顯無濟於事,仍舊有雨水濺進眼睛裡,浸得眼球酸澀。
視線像是隔著一扇不斷落下雨水玻璃那樣模糊,在那樣模糊不清的視線中,陳乙看見一片扭曲的紅色。
紅衣,紅喜字,係著紅色大朵團花的嗩呐。
雨水淋著那群人身上的紅衣服,他們臉色慘白,白/粉融化成一道又一道渾濁水痕,順著他們臉頰流淌進脖頸裡。
【花轎裡的新娘感到十分害怕,這時她想起了家裡母親遇到事情時經常拜狐仙老爺以求保佑,於是新娘也雙手合拳默念狐仙保佑。】
這段話毫無征兆擠入腦海腦海,陳乙偏過臉,看了眼路邊。
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馬路邊,一輛斜橫的大貨車停在馬路上,而在大貨車對麵,有輛很眼熟的麵包車被撞翻在地。
【花轎裡的新娘感到十分害怕,這時她想起了家裡母親遇到事情時經常拜狐仙老爺以求保佑,於是新娘也雙手合拳默念狐仙保佑。】
麵包車被撞翻的刹那安全氣囊彈出,但這一切都無濟於事,劇痛從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傳來,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哪裡更痛。主駕駛位上的司機半邊臉都被玻璃割爛了,他掙紮著解開身上安全帶,伸出手去拽下車頂懸掛的狐狸掛件。
“狐仙會保佑我們……狐仙會保佑我們的……”
他一邊喃語一邊吐血,血流到狐狸掛件上,陳乙聽到了隻覺得可笑。
這世界上哪裡有神?
不過是迷信而已。
然後他就嗅到了一股甜膩的香氣。
紅霧,暴雨,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裹著小腳穿清末旗裝的少女健步如飛跑在前麵。
場景詭異又喜慶,那頂紅色的轎子穿過鮮血越過陳乙,他此時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意識模糊,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態,陳乙伸手往喜轎的方向虛抓一把。
他那一抓沒有落空。
一隻冰冷又柔軟的手攥住了陳乙的手,將他從破破爛爛的麵包車廢墟裡拽出來,他撞到少女柔軟的,帶著甜蜜香氣的懷抱裡。
陳乙暈乎乎抬起頭,正對上少女含著笑意,露出兩個明顯酒窩的可愛麵容。
他的心臟跳得很快,或許是因為瀕死,也有可能是因為麵前少女的笑臉給了他一種難以形容的熟悉感。
好似戀人久彆重逢。
好似他活過半生隻為在要死去的前一秒的見到她。
“下雨了,狐狸要娶親的。”少女聲音又甜又軟,和她手掌的觸感一樣。
她貼著陳乙的臉,絲毫不介意陳乙臉上還有血。她靠得這麼近,反而讓陳乙感到局促起來,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好。
她蹭了蹭陳乙的臉,低聲:“就像你總會找到我一樣,我也總會找到你的——陳乙。”
一個名字毫無征兆的出現在陳乙腦海中。
幾乎不需要思考,他已經開口喊出對方名字:“李棠稚!”
他們總會相遇。
在無數次死亡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