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宗巍峨的西側山門前。
此刻空中皆是海納百川般的雲霧, 濃鬱不散。
其中隱隱有千級石階可見，好似海市蜃樓，仙人之境。
這雲霧周圍, 已有不少內門弟子等待。
內門衣袍，領間繡銀絲水紋的乃是凝元, 金絲水紋的乃是煉神。
林雙不由低頭看了眼自己, 內門青衣間的綠蘿水紋腰帶, 目前還是三道紋路, 化氣三層。
化氣, 在此處, 僅有她一人。
特立獨行, 林小雙。
哎。
她暗中歎氣。
按她原先計劃，在晉升凝元前, 並不想參與這些門派大事件，類似精英選拔、內門弟子排行、擂台賽……
在足夠強大前, 沒必要浪費時間做這些。
待足夠強了，一出手, 就很便捷。
可是, 奈不住徐瑞師兄的板正性格。
幸好, 她針對這早有預料的逼迫內卷，已有方案。
師兄一定要她卷, 那她就一次性卷三。
省下很多事。
“尋7000層道友, 主修刀劍皆可。”
“尋2000~3000層弟子，有沒有會煉丹的？”
“還剩一個位置, 1500層！有沒有師兄師弟，擅大範圍攻擊，音修、符修皆可！”
喝聲、擴音符、符文, 在山門雲霧前漫天飛旋。
不斷有弟子來回走動，加入某個三人小隊。
林雙眨眼。
從芥子袋內掏出徐瑞師兄曆年訓誡外門弟子的語錄，翻看要點。
‘進了內門，你們便知，弟子排行與待遇息息相關。’
‘譬如十年開啟一次的內門鎮川試煉，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層山階。
第一層山階，容納最弱內門弟子，待遇坎坷。但攀上九千以上，一應資源，堪比門派長老。’
‘今日有多努力，就決定著你們未來能攀到內門鎮川多少層！’
林雙一目十行，讀完重新收進芥子袋內。
遠眺這雲海，果然隱隱顯現著高山千層石階。
她火眼金睛功法運轉，917層已然凝元大圓滿的目力，竟也隻能看到山中三千層階梯。
三千階以上，全被濃鬱靈氣所化作的雲霧遮掩。
“弟子聽令，準備完全，即可進入鎮川內！”
“最多三人一組！”
雲深之處，傳來威嚴的老者聲音。
聲如洪鐘，凝練悠長，久久不散。
林雙挑眉，體內若乾個沉睡丹田，竟在這一聲中蠢蠢欲動，有了蘇醒痕跡。
一聲，就險些激發了她丹田的被動保護。
這老者至少是煉神後期，乃至後麵一層入虛大境界。
遠比外門幾個傳功師父厲害。
“速速進入。”
對方又一聲提醒。
說話間，許多弟子們，紛紛禦空踏入海市蜃樓的雲霧之中。
但也有少數，二缺一的小隊，還在焦急尋找合作對象。
“劍修沒了嗎？刀修也行啊。”
“誰有丹藥，來我們這！”
鎮川的海市蜃樓前，內門弟子吆喝不斷。
林雙挑眉，剛讀過的徐瑞師兄語錄又浮現腦海。
‘劍、丹、器、陣、符……修到深處，仍各有缺憾。
進入內門後，你們專注其一，但也需慢慢找到與自己修行之道互補的同門。”
“在任務、秘境、試煉中，彼此配合，揚長避短，發揮我派清水之長——滴水成河，海納百川！’
合作共贏。
林雙點頭，清水宗的門派文化，她還是挺喜歡的。
哪怕是修行輔助能力的弟子，隻要配合得當，也能爬到高位排名。
沒有鄙視鏈。
“小白師弟，我們都是凝元五層，目標是五千層之上，你加入我們吧。”
遠處一聲吆喝，將林雙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隻見白發如霜的清秀白羽，想走向皇甫淵，卻被另外幾人熱情圍住。
“皇甫師兄如今無一戰之力，與你去千層之上，必會受傷。”
對方掃了眼皇甫淵，目露鄙夷。
“他境界再下跌，恐怕就要去外門了。”
白羽臉色一變。
皇甫淵今日青衣外，依舊披了一件毛領銀鼠披風，聞言神色不變，唇色蒼白地朝白羽溫和輕笑道，“幾位師弟說的對，去吧。”
白羽咬牙，最終點頭。
走前，卻越過這些鄙視皇甫淵的弟子，朝另一處兩人組的凝元四層弟子走去。
“哎，我們難道說的不是實話嗎？”
“有什麼了不起！又不是隻有他一個妖族血統，我們走！”
白羽憤然加快腳步。
他走沒多久，一身衣衫不整的孟錙，扛著刀，吊兒郎當地走來。
“幾位師兄，我怎麼樣？”
說話間，他笑著將右肩的大刀移到左肩，險些從這幾人臉上劃過。
抱團幾人，差點躲閃不及，“孟錙你乾什麼！”
“哦師兄生氣了？內門規矩，弟子不得私下鬥毆，違者罰五百靈石。”
孟錙咧嘴，按上刀柄。
“師兄生氣打我的話，給我二百五十靈石，我就不告訴長老們。”
“……”抱團人聽得直翻白眼，“去去去，沒空理你。”
“那師兄要不要和我組隊？我很便宜，團戰休息時，為師兄們端茶送水，每位隻要25靈石一次哦。”
“滾！”
孟錙伸手摸摸鼻子，扛著大刀離開。
路過皇甫淵時，皇甫淵溫和微笑，“多謝師弟為我出氣。”
孟錙擺手，“客氣。可惜他們不肯打我，哎丹藥損失費沒詐到。”
皇甫淵：“……”
孟錙很快歉意抱拳，“皇甫師兄，鎮川每上五百層，就獎一千靈石，我雖很想幫你，但也不能與你組隊。”
皇甫淵修長眼尾抽了下，溫和微笑，“無妨。”
孟錙頷首，大步離開。
但他所過之處，眾人鳥獸狀散開。
“死要錢來了！快逃！”
“湊齊三人了嗎，快快快，孟錙來了！”
“快進鎮川，跟他一組，兩百靈石損失起步！”
風卷雲兮般。
他百步之內，已沒了人。
孟錙：“……”
皇甫淵：“……”
一直催動火眼金睛功法的林雙，站在樹梢上，遠望這一切。
當即阻止了自己要去尋找這兩位‘熟人’的念想。
他們也太不合群了。
最快學之交友篇——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交友需謹慎。
她答應過院長奶奶，多交朋友，不做獨行俠。
林雙想著，就跳下覆雪枝頭，向另一處已經集齊兩人的內門師兄走去。
此師兄掐訣，指上點符，“尋一防禦！”
“師兄，我來。”林雙大喜，立刻上前，自我介紹，“我沒有修行短板，尤其擅長防禦。”
吆喝的粗眉師兄一喜，當即轉頭，看清她之後，就是一怔。
“這位師妹是……”
他眼生的很。
“你是哪一處洞府的？”
林雙眯眼笑，“我是外門洞府的。”
粗眉師兄：“？？？”
他瞪眼。
從頭到尾將林雙看了個遍。
青衣，綠腰帶。
果然是外門化氣！
粗眉師兄笑容僵硬，轉身就走。
林雙：“……”
歧視，這是赤果果的歧視。
外門怎麼了？
白雲悠悠間，十道鶴鳴清啼。
老者洪鐘般威嚴聲，再次響徹。
“十年鎮川即將開啟——”
“還未進入的弟子，加快速度！”
“五息，四息，三……”
林雙眼皮一跳。
遠處的孟錙眼皮也一跳，與落單的皇甫師兄遙遙相望，“皇甫師兄，不如我們一起？”
皇甫師兄輕笑，抱著新款的雞兔同籠雕飾銀絲手爐，率先走入眼前雲霧。
“孟師弟彆嫌我是拖累即可。”
孟錙歎氣，咬牙跟上，“走，我們二人就兩人——”
還未說完，他餘光，就見一道青衣如風般，從他們身側經過。
在雲海漸漸翻滾，朝兩側延綿展開的刹那，對方衣群翻飛、梅香陣陣又伴著急促喘息，與他們同時踏入這海市蜃樓般的虛影之中。
“兩位師兄，我修行無短板，與你們一隊可好？”
當然好了！
來了個冤大頭，不是，來了個能與他們共同進退的師妹。
三人一組，比兩人一組，賺靈石更多！
孟錙愉快。
瞬息，空間扭曲，傳送陣開啟。
地動山搖，眾人眼前一片混沌，隻能聽見周遭依稀人聲。
“先去一千五百層，幸虧沒跟孟錙一隊，否則他還要向我們收茶水費！”
漆黑中，孟錙臉紅，“師妹彆聽他們胡說。”
“沒事，我不嫌棄師兄。”
黑暗中，傳來大大方方的清麗女聲。
這師妹好！
溫柔且明事理，與小白一樣。
孟錙鬆了口氣。
他不想還未進入鎮川，三人小隊就散了。
畢竟每上五百層，就是一千靈石。
“哎你們遇到孟錙算什麼，不和皇甫淵這百年病患一隊就好了！”
孟錙：“！”
他頓時氣急，憂慮望向似乎是青衣師妹站進來的地方，梅香陣陣。
“無事，師兄，我也不嫌棄皇甫師兄。不用擔心。”
溫柔、又明事理的師妹聲音，再次響起。
孟錙又鬆了口氣。
這樣的師妹，請給他來一遝。
但不知為何，孟錙感到身側皇甫淵似有略無的僵硬。
正要問他是否不適，就聽又一個周遭議論聲響起。
“哎，你們這算什麼！孟錙凝元三層，皇甫淵身懷丹藥，總有點用處。”
“我遇到一個腦子更不正常的！”
孟錙長籲，終於不是在說他們了。
但很快，他感到了皇甫淵、懂事師妹，呼吸微頓。
“哦，怎麼不正常？”旁邊隊伍在問。
孟錙感到身側的青衣師妹，呼吸更急促了幾分。
而皇甫師兄，則私有略無朝懂事師妹，轉過頭去。
“哈哈哈，這師妹說自己各項修行無短板，要加入我們！”
孟錙聽得津津有味。
但瞬息在黑暗的傳送中瞪眼。
“？？”
等下，這說辭怎麼有點耳熟？
“我回頭一看，你們猜怎麼著？”
“好大一個化氣師妹啊，她穿著外門青衣，腰帶三道水紋！”
孟錙：“？？？”
“一個化氣三層的外門弟子，還企圖跟我們進十年開啟一次的內門鎮川，你們說搞笑不搞笑？”
“孟錙、皇甫淵算什麼大坑，哪有這個外門的化氣師妹離譜，哈哈哈！”
“笑得我肚子痛，天爺——”
大笑聲悠然遠去。
鎮川大陣，傳送完畢。
地平山止，混沌儘去，眼前一片清明。
在麵前高聳的巍峨山樓前，孟錙僵著脖頸，一點一點，轉動過去，看向身側，梅香幽幽。
隻見一道纖細身形——一根洗得發白的化氣腰帶。
上繡，水紋三道。
束著不盈一握的青衣裙擺。
孟錙：“……！”
他閉眼，不敢相信這一切。
冤大頭竟是他！？
而後，聽到一聲更令他窒息的輕聲問候，從皇甫淵嘴中溢出。
“林雙師妹，是你。”
孟錙僵硬，瞠目。
視線緩緩上移……
隻見林雙膚白如雪，烏發落於腰後。
雙目如星辰，朝他們露出一個絲毫不尷尬也不謙卑的微笑。
“緣份，皇甫師兄，這位巡邏隊師兄，彆來無恙。”
“我不嫌棄師兄，師兄該不會嫌棄我吧？”
孟錙：“？！！”
*
外門傳功堂。
“諸位師父，出大事了。”
徐瑞匆匆而至，背後八卦劍都歪了半寸。
“怎麼回事，又毛毛躁躁？”李道為不悅，“修道，乃是修心，徐瑞你入凝元十三載，怎還不清楚——”
徐瑞深吸一口氣。
再也顧不上糾正長老，他凝元十三載六個月。
“長老，林雙去了山門外的鎮川秘境！”
“煩請長老們立刻通報內門，將林雙領回來。”徐瑞焦急道。
進階凝元，才有入內門的資格。
更彆提十年開啟一次的鎮川，專供內門弟子排名之用。
李道為愣了下，啥？
“胡鬨！”
他反應過來後一陣牙疼，但一息就盤膝坐下。
擺了下手。
“鎮川？那沒事了。她進不去。”
徐瑞一怔，“嗯？長老，我剛去查閱了鎮川秘境的資料。可三人同行，以三人綜合修為，傳送至第一處對應的考核樓層。”
“她要是跟隨凝元，是能混進去的！”
“這是我們清水宗的規則漏洞，應儘快稟報內門修正——”
還未說完，四個長老就老眼抽搐。
什麼漏洞！
哪個外門弟子腦子有病，一個化氣，去鎮川跟一群內門凝元、煉神，搶內門排名？
祖師爺百年前根本想不到！
李道為撫須，“也是老夫思慮不周，鎮川十年開啟一次，我們外門弟子有所好奇也是正常。”
他想了想，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巧玉牌，射到徐瑞身前。
“老夫還有些人脈。”
“這樣，趁著我們外門選拔還未開始，你就帶著前三弟子，以及林雙。”
“前往鎮川樓，做些道童雜事。多看多聽……”
徐瑞深吸一口氣，“師父，林雙已經在裡麵了。”
“無須擔心，沒多久她就會回來。”
另一個陳師父淡定地笑，“徐瑞你剛也說了，鎮川三人一組。難不成內門有怨種，願意跟化氣的外門弟子一同進入，進行考核？”
長老們相視而笑。
“你帶著趙珂然他們，速速啟程。”
“說不定就在鎮川門口，遇到林雙了。”
*
鎮川秘境內。
林雙一腳踏入，仰頭張望麵前高達九千層的鎮川山樓。
這與她在山門前，見到的山體虛影絲毫不同。
各處風雲已全部消失，眼前是一條湍急寬河。
中央一座巍峨高峰，聳然不見山頂。
鎮川，這山崖鎮壓了綿綿不斷川水。
整座山體黝黑嶙峋，不見綠蔭，似乎危機四伏。
但仔細看，山體上一道道雕砌成梯的石階，每一層上，都有著好幾扇雕刻雲紋的玄鐵大門。
山腳最多，越去往山頂，玄鐵大門也越少。
這山就像是被什麼大能，整個雕刻成了山樓寶器。
“林雙——你是豬嗎！”
但此刻，孟.大冤種.腦子有病.錙，對她怒目而視。
“你個外門蠢貨！我要舉報你！”
他怒吼，拿著弟子腰牌就要發傳訊。
林雙攤手。
激動的孟錙，被輕咳一聲的皇甫淵攔住，“孟師弟，已成定局，你再生氣也是徒然。”
鎮川門前立著的石碑，已凝出刻字。
[鎮川山樓試煉。]
[第11111組弟子進入：皇甫淵，孟錙，林雙（按入門時間排序）。]
孟錙倉皇後退一步。
踩入同個傳送陣的刹那，他們三人就被鎮川視為一組。
不能退貨了！
他悲痛看向芥子袋內，還堆疊的十幾個自製木牌。
——趙珂然，你為什麼還與林雙同住？
——你天賦絕倫，三年步入外門前三，為何如此想不開？
——速速遠離林雙！
孟錙痛苦閉眼。
小白，師兄不僅沒能阻止後來者踏入你的後塵，如今一不小心，他也……
“既然我們來了，此行和和氣氣。就當我，雇傭孟師弟保護我與林師妹，如何？”
孟錙額上痛苦呆毛，晃了晃。
林雙也望向皇甫淵。
隻見他如紙白的麵容，有禮朝她頷首，示意她彆說話。
“我雖重病，但作為煉丹師，本次所需一到三階丹藥，由我免費提供。”
“除此，在鎮川多留一個時辰，我就多給孟師弟一百靈石。茶水費，擋刀費，另算。”
孟錙背脊一震，轉而回頭，桃花眼從林雙身上掃過，哼一聲。
很快動容，望向病弱得雙手抱著銀絲手爐取暖的皇甫淵。
“師兄真是客氣，保護同門是我應當所為，怎麼還給靈石，又送丹藥呢……那我就收下了！”
後麵幾個字他加速吐出，重音疊加。
皇甫淵愣住，而後失笑：“好的，師弟。”
林雙聽了，直搖頭。
但很快一張她十分眼熟的四方木桌，伴著哼聲扔到她身前！
桌麵的三階疾行符，筆墨勾連的弧度，她都十分熟悉。
因奇形怪狀，效用也隻有標準符籙的六成，她僅標價三千靈石，賣了出去。
林雙眼角一跳。
“哼你彆死在我麵前，我擔不起外門弟子的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