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宗內門前, 氣氛一片凝固。
“諸位，查看識海。但神念也可作假。”
嶽峙沉聲開口。
山海宗王掌門，近乎死氣纏繞的佝僂身軀, 都吃驚頓住，病容滿麵的表情不敢置信。
“嶽長老，有鐵證在，你還要說謊。”
“你以為在場的人，都是傻子嗎？”
王衡是嶽峙長老的徒弟。
而山海宗王掌門多年病重，不管宗門俗務。
十一宗長老的複雜目光，在他們二人間, 來回移動。
哪怕山海宗在場的長老，都有些識海震蕩。
不論是誰，一個是掌門, 一個是大長老。
山海宗的百年聲望, 廢了！
長老們麵容難堪。
“十指化作山形, 我會，王掌門也會。”
嶽峙目光威嚴, 望向在場所有長老、弟子。
“王衡隻是入虛修為的新晉長老，威望不足，他聽從我這個師父，可我常年在十二宗門管理行會, 並不在山海宗內。”
“他聽命於我，還是聽命於掌門。諸位, 你們難道就憑借一個搜神的片段，要給老夫按上罪名？”
眾人表情抽搐。
沒辦法給他按上罪名，難道就能隨便給山海宗掌門按上罪名嗎！
嶽峙望向百花宗虞長老，“死後搜神, 隻能看到修士最為深刻的記憶。很容易事先被動手腳。”
百花宗虞露咬唇，竟是無法反駁。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一個！”
器丹宗兩位長老，毅然站出來。
“嶽長老，王掌門，那就委屈你們二位，一同接受問心考核！”
“長老問心，由我們十一宗渡劫長□□同監督！”
林雙盤膝坐在軟榻上，聽著就暗中點頭。
王衡暴露，另一個就逃不掉了。
山海宗徹查之下，哪怕躲過問心，也很難逃過其他搜查。
因為鐵狼的身上，一定會有天機令的存在。
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天機會，要有這證明身份的玩意兒存在(內含對成員的監視，引發自爆的開關？）
但不論是嶽長老，還是王掌門，或者彆人，這次，都會在十一宗的聯合查找下暴露。
這是十一渡劫，齊齊對一個渡劫的搜證。
躲過的概率太小了。
真假美猴王，在唐僧找到菩薩後，這招就沒用了。
鐵狼心裡也清楚，頂多拖延時間吧？
那這招拖延時間，是為了什麼。
“林……雙……”
“來……九千……試煉……”
林雙一瞬識海刺痛。
低頭按住眉心！
低沉的耳語，年邁的嗓音，仿佛即將燃燒到最後的呻.吟……帶著沉重得仿佛壓垮她脊背的溺水感……
“九千……”
她瞳孔一瞬緊縮！
誰？
試煉九千？
團戰層結束後，她就聽到依稀耳語，但當時她識海耗空，又被一箭十二雕的想象刺激，恍惚得還以為是自我心聲！
此刻又聽見，低語聲遠比剛才清晰！
“快，林……雙……”
林雙咬牙，緊按眉心。
她望向麵前的嶽峙、王掌門，眼前竟是一片模糊虛影。
好像是之前團戰神識耗空的反噬，又好像是老者呼喚給她的壓迫。
她後頸密密，冒出冷汗。
麵前的長老紛爭，都似乎遠離，已經聽不見了。
【小愛三號（孟）：哎，你們說，不會真是王掌門躲躲藏藏吧？王堅層就姓王，王掌門還有山水畫兌換。】
小愛‘對講機’在她識海震蕩，跳出信息。
起伏不休的九千試煉呼喚，仿佛潮退般，在林雙識海中瞬息消失。
好像是察覺到了彆人在與她神識傳訊，而避退了。
林雙使勁眨了下眼。
按著雞皮疙瘩起來的後頸，順手劈過皇甫淵手裡的新茶盞，灌了一大口。
皇甫淵瞳孔劇震。
看著她觸碰上、他喝過的茶。
他呆立半餉，慢慢將袖中緊握的修長尖銳指甲，縮回去，變成人形。
【小愛二號（皇甫）：你不必用這種方式提醒我。我知道，我會克製，靜待結果。】
林雙一愣。
轉而她手中剛喝了一口的茶盞，就四分五裂。
她轉頭，看著麵無表情、但耳廓疑似發紅的皇甫淵。
【小愛二號（皇甫）：我不會衝動，你放心。】
看著嶽峙、看著王掌門不要臉地互撕，他仇恨難耐，大力掐破茶盞，恰好被她搶過而打斷了怒意。
林雙：“……”
哎，這美妙的誤會。
她擦了擦自己後頸的冷汗，又從小師妹手裡拿過茶壺，直接對著壺嘴，灌了三大口。
壓壓自己的驚。
【小愛三號（孟）：誒，有人理我嗎？皇甫師兄你說的什麼意思？我沒有提醒你啊，我隻是好奇，誰是真的黑。】
林雙、皇甫淵都沉默，沒回答。
但他們同時在孟錙氣憤的眼神中，將目光移向迫不及待、指認掌門的嶽峙。
山海宗嶽峙，五十年前，就踏入渡劫中期。
山海宗當代王掌門，壽元將近，自從十年前，就不再掌管宗門事務，自此嶽峙，徹底成了山海宗順位之下的長老第一人。
而十二宗長老管事行會，也正輪到山海宗長老為C位。
十二行會中C位的嶽峙，掌握了整個東華境的宗門長老、弟子動向。
每次圍剿天機令邪修的大型活動，嶽峙不僅能第一時間知曉行動計劃，恐怕還有C位的決策權。
就如同這次，影響凝元中低階比鬥的出題權。
王堅層，應是故意讓弟子進入的。偽通關，助紂為虐，‘淨化’狼人的道心。
勸學層，又借弟子之手，試探歸隱趙家、深海妖族、北境皇族的三方勢力。
女王層，又定下三日之期，湊出三月十六日上貢的長老空閒。
雖然後來，不知為什麼臨時取消了。可能是他們聘請湮滅閣進入拍賣，對方忌憚湮滅閣身後的渡劫，也可能是其他原因，譬如渡劫的神識預警？
這取消理由，現在不得而知，但暫時不重要了。
就像，王掌門是不是小白兔，打個問號，暫時不重要。
因為……
林雙望向嶽峙。
身居高位，能左右大局的，不是王掌門，而是他。
從敵人的思路反推，答案就很簡單。
因為‘天機會’讓臥底長老入駐門派，就是為了接應不能見光的邪修，成為他們的庇佑。
而避門不出的王掌門，做不到這些。
隻有嶽峙，有權利有身份。
他能乾預圍剿邪修的事宜，比快死了的養病王掌門出麵做這些，正常的多。
……除非，天機會的老大是個不懂效率的人。
否則，就不會把自己人，費儘全力，塞到一個無用又引人注意的病重掌門位置。
林雙這麼想著，就聽萬僧門無難長老開口。
“嶽長老，請吧！”
果然，哪怕嶽峙指控王掌門，但就如她推測那般，十一宗長老短暫猶豫後，更多的是將嶽峙圍住了！
“老夫不動手，你們不必如此。”
嶽峙剛毅的麵龐，其實看起來就隻有四五十歲。
他一點白發都沒有，氣血渾厚，與此刻歎息站在他麵前的將死山海宗王掌門相比，巍峨許多。
“老夫長了腳，會與王掌門，自行前往戒律堂。”
各宗長老，肅穆、失望或是悲憤的都有。
他們既護住在場弟子，又要防止嶽峙逃逸。
但嶽峙快走進山海宗大門時，卻停下。
望著失望看向他的水千潭，閉了閉眼。
“老潭，那位……即將回歸。”
“你既然懷疑我，那你就替我護住山海宗這些弟子罷。”
一句話，就讓在場所有長老都變了表情。
林雙皺眉，皇甫淵瞬時從芥子袋拿出各宗長老名錄。
孟錙按住太陽穴，努力做出一副思考狀。
那位是誰？
誰要回歸了？
為什麼要保護弟子？
一眾弟子都茫然，求解地望向嶽峙。
但嶽峙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與王掌門一起，在幾位渡劫長老的看守下，踏入已經出現在山門處的隱隱一座戾氣纏繞的高峰之中。
山海宗，戒律堂！
山海宗數道如山般的懲戒，幾乎在他們進入刹那，就砸在嶽峙身上。
使得他一進門，腳步就一瞬踉蹌，身形矮了半截！
王掌門因為病體不撐，被百花宗虞露長老，用桃枝護住，免了這道懲戒。
“長老進入戒律堂，也要受罰！？”
“王衡長老是嶽長老的親傳弟子，他是邪修，嶽長老哪怕清白，也禦下不嚴！要受九萬鞭罰！”
“王衡又是王掌門管轄宗門期間、養出的人修叛徒，戒律堂瘋起來，連掌門也打！”
“這麼嚴格，都出邪修了……”
各宗弟子議論紛紛。
山海宗弟子，更是麵色蒼白，有些六神無主。
“諸位，此乃山海宗管教不嚴，也是我東華境人修之危。”
“請各宗長老，至少留一道分.身在此，協助山海宗共同調查天機會的邪修事宜。”
水千潭一掃之前的醉態，滿目悲涼，沉聲道。
他仿佛一夕老去數十歲。
說著，一道流水就從他身上分出，進入戒律堂，顯然是分.身。
“除留下的長老外，其餘人，立刻護送弟子回歸各自宗門！”
“高階戰、煉神戰，在十日後，照常舉行！”
各宗弟子驚訝，還要繼續比？
十日，能解決山海宗的問題嗎？
但他們紛紛在各自長老的神通下，慢慢身形消失、離去。
“等一下，我還沒聽到關鍵地方，虞長老！”
邊博才手裡拿著墨筆，拉著自己頭發。
他竟然醒了！
一副黑眼圈萎靡的昏沉樣子，但使勁撐著自己眼皮，扯著自己混亂墨發。
探尋真相的欲望，在邊博才的眼中燃燒！
他望著逐漸消失的山海宗戒律堂，睡不瞑目！
但此刻他已經與其他百花宗弟子一樣，身上花團錦簇，腳下花舟凝結。
身形，唰一下，在他哀嚎中，禦空返回百花宗。
“嶽長老說的——那位要回來的是誰！”
“嶽長老還有沒有其他同夥？”
“長老，我要留著看嶽峙長老、王掌門被審問……”
他的抗議，在空中回蕩。
還傳來了孔妙可的聲響，“長老，放我下去，我還沒與清水宗林雙師妹說話！啊！”
坐在軟榻上的林雙，不由眉腳跳動，抬頭望天。
朝天際花舟，揮了揮手。
幫不了。
她自己身上此刻也出現了漣漪水花。
連同小軟榻，一起被潭長老真身，整個搬回清水宗了！
“林雙，一炷香——彆跑！”
蕭七飛快在數息內接受山海宗弟子的問心，一瞬‘跳車’，抓住了孟錙扛著的刀鞘。
孟錙：“？？？”
“林師妹，是否能給我一個地方站？”趙銘的有禮問候也傳來。
孟錙想了想，扔出一個小板凳，“一個一百靈石。”
趙銘：“……”
孟錙收了靈石，突然眼睛大亮，抬頭就喊，“各位宗門的弟子，誰要來我清水宗做客？一個漂流竹筏三百靈石，可以躺下，一個漂流小板凳，一百靈石~”
周圍水流差點把他掀翻下去。
但他不怕，餓死膽小，撐死膽大的。
在靈石這件事上，孟錙勇往直前，他死死抱住一直沉浸在‘凶手出現了’、‘嶽峙是不是主謀’反複思考中的皇甫淵。
皇甫淵默默低頭，看著自己被抱住的腿：“……鬆開。”
但轉眼，就是兩個從空中花舟、猛地跳下來的身影，啪地帥氣降落在孟錙剛拿出來的竹筏上。
一息，潭長老施展的水流功法，就將竹筏、小板凳，全都瀑布般，衝向清水宗內門！
“啊——”
“嗷！”
林雙：“……”
看了眼抱枕上的今日日程。
娛樂一炷香——劃掉，春季‘激流勇進’一炷香。
不錯，門票都沒買。
還順便回家了。
一箭雙雕！
“速度再快一些，長老。”
周圍瀑布水花：“？？？”
“長老，這門‘順便回家’功法，能不能教我？”
周圍瀑布：“……”
小紅小綠：“……”
邊博才沉默，原來你是這樣的林雙！
孔妙可張嘴，又閉上。
“你們兩個混蛋小東西！等我送高階戰、煉神戰弟子來山海宗比鬥，再來捉你們回去！”百花宗虞長老的真身咆哮道。
一陣枯葉落在他們頭上。
顯示她的憤怒。
轉眼，花舟消散在空中。
‘激流勇進’的體驗券時間，到了，體驗結束。
一群內門弟子睜眼時，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清水宗西山門口。
往內，就是內門1-300號洞府的位置。
門口，就是鎮川九千的試煉地方。
內門比鬥後，它才會徹底關閉。
此刻鎮川的海市蜃樓，還在西山門前的天際中，不曾散去。
有不少低階弟子沒有權限觀看高位比鬥，還在進進出出，忙於自己的曆練中。
煉神、高階凝元也有專注自身的，蹲在鎮川，無所謂比鬥這件事。
但此刻，林雙回歸，聲勢浩蕩，一片竹筏、小板凳、軟榻、以及觀看比鬥的數百弟子，尖叫出現在西門。
頓時，吸引了門內、鎮川內的弟子出來看。
一看，他們就大喜。
一傳十、十傳百。
“林雙！是林雙師妹回來了！”
“清水宗，外門比鬥，第一到第十二名！”
“清水宗，內門-中低階比鬥，第一到第三名！全是林雙拿下的！”
第二名百花宗.邊博才、孔妙可：“？”
“哎你說錯了吧？中低階，林雙沒有拿前三。”
邊博才狂點頭。
“我聽說，她和孟錙、皇甫淵，三人是拿了內門比鬥的前六！一到第六名都是他們！”
邊博才、孔妙可：“？”
蕭七、趙銘：“？？”
要不，他們走！
這清水宗不來也罷！
“哎過譽過譽了。”
孟錙扛著軟榻，忙朝大家笑著揮手。
“孟師弟謙虛什麼呢，聽說你們還一舉揭發了拍賣閣與邪修勾結的事！”
“是啊，你們搗毀了天機會的齷齪陰謀！找回了許多失蹤弟子，我們都聽說了！”
“這麼大的功勞，你們不是一到六名，誰是啊？”
清水宗在門內的弟子，雖然沒觀看比鬥投影，但大家都有傳訊石。
林雙三人在十二宗前的揚眉吐氣，早就傳遍了整個清水宗。
就算是剛才發生的王衡長老身死、真假‘邪修’事件，他們也聽說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修真界，神識傳訊、紙鶴傳書，沒有過夜的秘密。
“你們自行休息。”
水千潭說完，水漬就消失在原地。
顯然是去調查山海宗的事情了。
嶽峙、王掌門都在戒律堂，要接受問心。
山海宗，已經沒有坐鎮的渡劫後期大長老了。
水千潭一具分.身都不夠頂事，隻能真身前往。
“若有事，就找小紅小綠。”
林雙三人揮手。
但長老小紅小綠，卻是哎喲一聲，“我們要去閉關了，林雙，你這次成績不錯。久旱逢甘霖，本座收拾下，也該突破了。”
眾弟子：“……”
林雙：“……”
趙珂然坐在她軟榻旁，忙低頭跟她咬耳朵。
“師姐，你好厲害，李道為長老，也在突破中。前幾日就回了宗門。”
林雙：“……”
她說呢，怎麼沒見到老李。
又突破了？
她想著，就注意到周圍如狼似虎盯著她的內門弟子目光，輕咳一聲，“那啥，孟師兄開車，我先回屋了。”
一旦被包圍，問東問西，浪費時間！
林雙準備溜了。
“林師妹，不進鎮川玩一玩？”
“不了，改天。”
她現在也暫時不想靠近鎮川，深怕又出現‘老者嘀咕般耳鳴’。
沒搞明白前，怪滲人的。
“休息日到了，走了！”
她一說，孟錙忙禦劍走人，但禦到一半，他就愣住。
“回哪個屋？”
他們上次在內門居住的3500號屋，在調查道童失竊案前，是小紅李敏借給他們暫住的。
後來在九連環中不出去，自然就還給小紅了，否則還要額外承擔房租。
那現在，孟錙在內門隻有700號房。
皇甫淵在內門，隻有榮寶齋。
至於林雙……
孟錙表情古怪。
在軟榻上的林雙，已經躺下了，聞言便露出個懶散表情，“自然是回外門的九十九號木屋。我已好久沒回去了。”
“！”
清水宗外門。
與其他十一宗相近，外門雜役勞苦，種靈田，施肥澆水，刷仙鶴毛、喂食……
不僅弟子住的地方缺少靈氣，而且很簡樸。
如果說內門洞府是兩室一廳，那外門木屋就與茅草屋無異。
百花宗的邊博才、孔妙可，萬萬沒想到，自己花費了三百靈石，玩了把激流勇進，到清水宗做客。
結果，林雙師妹就給他們住外門雜役的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