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渝沒想到他吃過這麼多苦,禁不住問:“後來呢。”
“隻能想其它辦法,膽大的擺康樂球盤,隻要有人玩,擺兩個康樂球盤,一天一夜就能賺一百塊。這什麼概念,人家一個月工資才多少。我沒本錢,膽也小,隻能去賣水果。
一起回來的兄弟有的賣螺絲、賣布,做油墩子,做蘿葡絲餅。後來賣水果的多了,就擺地攤,賣內衣內褲。早上五點鐘在中山路小菜場擺攤,一起擺攤的都是知青。
有西江回來的,有從南雲回來的,像我這樣從北疆回來的最多。六七個人擺攤,起碼有兩三個人是北疆回來的。同病相憐,相互幫襯。”
黃江山扔掉煙頭,又笑道:“有一次我一個人出攤,遇上幾個小流氓,想白拿內衣褲。我賺點兒錢容易嗎,他們還要白拿,我氣不過,舉著秤砣要跟他們拚命。
旁邊的人嚇壞了,拉著小流氓,說小老弟,你也不看看他是什麼人?他是北疆人,彆看他今天一個人在這兒擺攤。你隻要動手,馬上有一幫子北疆人來把你打扁。小流氓一聽嚇壞了,馬上走人。”
韓渝沒想到他的經曆如此坎坷,下意識問:“再後來呢。”
黃江生苦笑道:“我是八二年回來的,剛開始想著先活下去,政府早晚會讓我上戶口,給我們安排工作。
結果老乾部平反昭雪坐位子,右派分子摘帽子,資本家補票子,我們這些知青還是老樣子。
再後來從各地跑回去的知青越來越多,小生意都越來越難做,我想到販雞蛋販新米。其實主要是販新米,隻要有本錢,隻要能把新米運過去,肯定能賣得掉。”
韓渝笑問道:“新米在東海很好賣?”
“當然了,東海人吃了十幾年陳米。”
“東海沒新米?”
“有啊,但糧食局要儲存,每年都是收新米賣陳米,計劃供應,不想吃就餓肚子。東海人想吃新米和粳米,隻能去黑市買。”
見韓渝一臉不可思議,黃江生又笑道:“在東海,糧食局比公安局厲害,因為人要吃飯。誰家住哪兒,幾口人,一個月多少糧油計劃,全在糧食局那兒。公安局想找個人不一定能找到,但糧食局肯定能找到。”
韓渝笑道:“你是編外糧食局長啊,幫著改善東海人民生活。”
“鹹魚,不是吹牛,我不但改善了好多東海人的生活,也解決了十幾個知青的就業,東海那邊有十幾個兄弟姐妹全靠賣我運過去的米和雞蛋養家糊口呢。”
“你有沒有成家?”
“成家了,去年結婚的。”
“你愛人在哪兒工作。”
“她在海豐農場,在農場乾著也沒什麼意思,我正在找房子,等租到房子就讓她過來。”
“海豐農場在哪兒?”
“在你們江南省啊,鹽海你應該知道吧,那邊有個勞改農場歸東海管,政府把沒地方安排的知青都安排去那兒了。”
“你們東海在我們江南也有地方啊!”
“不光在你們江南有,在徽安也有飛地。”
……
聊著聊著,紅燒肉做好了。
小薑把飯菜端上桌,招呼二人洗手吃飯。
兩個葷菜一個湯,黃江生吃菜吃飯就是不喝湯。
韓渝覺得很奇怪:“不喝湯怎麼吃得下去飯?”
黃江生吃完嘴裡的肉,笑道:“北疆不種水稻,吃不著米飯,頓頓都是饅頭、窩窩頭,苞米碴子。
冬天沒青菜,除了白菜就是蘿卜,青黃不接的時候,連饅頭窩窩頭都沒得吃,頓頓蘿卜湯。”
“喝膩了?”
“早上喝湯迎朝陽,中午喝湯暖洋洋,晚上喝湯淚汪汪,真喝怕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喝湯。”
他很不容易,吃過的苦簡直難以想象,能幫就應該幫一把。
而且在白龍港沒什麼朋友,所長四十二,指導員五十七,老章五十四,除了工作上的事,跟他們沒什麼話說。
韓渝真有些寂寞,也需要朋友,抬頭道:“黃哥,我家原來在航運公司,其實現在還屬於航運公司,我回頭幫你問問航運公司的朋友,都有哪些船跑東海。”
“你家是跑船的?”
“嗯,我爸和我哥他們都在江上跑船。”
運輸是最頭疼的……
得知韓渝竟跟航運公司有關係,黃江生欣喜地說:“那就拜托了,雞蛋和新米不一定在這兒裝船。如果江上有船去東海,我可以把雞蛋和新米運到江邊。”
“舉手之勞,談不上拜托。”
想到所裡不但要給船民辦證,也要給有且僅有的幾個沿江沿河單位的外來人員辦暫住證,韓渝說道:
“黃哥,你在陵海主要在船廠落腳,船廠屬於我們沿江派出所轄區。等過幾天所裡不忙,你帶上你的‘口袋戶口’,去我們所裡辦個暫住證。”
“行。”
“鹹魚,我要不要辦?”小薑下抬頭問。
韓渝笑道:“你又不是外地人,你不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