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渝反應過來:“上北大!”
吳老板點點頭,確認道:“全縣隻有十幾名額,上北大的名額更少,隻有一個。當時他父親已經去世了,就是沒去世他也算不上乾部子弟,能被推薦去上北大,你說他厲不厲害。”
“厲害。”
“我記得送他走的時候,縣革委會開大會,敲鑼打鼓,給他戴大紅花。”
“再後來呢?”韓渝追問道。
吳老板回頭看向沿江派出所方向,笑道:“去首都上了兩年大學,他真見到了主席,畢業回來就被安排到縣革委會人保組做副組長。”
“人保組是做什麼的。”
“就是現在的公安局,那會兒砸爛公檢法,公安局被軍管,變成了革委會的人保組。
之前的老公安有的被批鬥,有的下放去了五七乾校,有的發配去農場勞動改造。你們指導員就是那會兒去的農場,後來恢複公安局才被調回來的。”
韓渝驚詫地問:“這麼說徐所那會兒做的人保組副組長,相當於現在的公安局副局長。”
“不是相當於,是比現在的副局長都厲害。”
“怎麼厲害?”
“那會兒沒有檢察院和法院,隻要發生案件,人保組調查,人保組抓人,人保組審判。你們所長是負責具體工作的副組長,擁有生殺大權,當然比現在的副局長厲害。”
“可他那會兒應該很年輕。”
“那會兒的領導十個有九個是造反上來的,都很年輕。但你們所長跟那些造反上來的不一樣,他根紅苗正,有群眾基礎,有威望,以前的那些民兵全聽他的。
他有人有槍,又上過北大,甚至見過主席。以他的資曆,彆說做人保組副組長,就是做革委會副主任都有資格。”
吳老板擰開杯蓋,喝了一口茶:“再後來改革開放,重建公安局,要審查WG期間進入公安隊伍的人員。
做過壞事的要處理,不適合在公安係統乾的要調離。你們所長沒做過壞事,沒辦過冤假錯案,還保護過好幾個老乾部老同誌。
審查時好幾個老乾部幫他說過話,也就沒被調離。但不可能被重用,畢竟時代變了,聽說有規定,像他這樣的乾部要限製使用。”
難怪指導員話的隻說一半,原來徐三野雖然上過北大,但不是考進去的,而是特殊時期的工農兵大學生。
黃江生十幾歲時戴大紅花,被敲鑼打鼓送北疆去做知青,回去之後跟勞改犯似的被人看不起。
徐三野的學曆乃至經曆比黃江生更尷尬,甚至被打上了政治標簽。
用吳老板的話說時代變了,那會兒越風光,現在就越落魄。
韓渝正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吳老板感慨道:“他小時候就是村裡的孩子王,後來又做民兵營長,脾氣大,說一不二,八四年嚴打得罪了好多人,從刑偵隊長被調到新海做派出所長。
今年春天,一個副鄉長裝作喝多了,調戲一個漂亮的女教師,好像是強奸未遂。落到了你們所長手裡,自然不會有好果子吃。”
韓渝低聲問:“後來呢。”
吳老板點上煙,說道:“那個副鄉長好像有點背景,縣裡也可能擔心影響不好,聽說有好幾個領導跟他打招呼。
說給那個副鄉長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讓那個副鄉長給人家賠禮道歉,再賠人家點錢,大事化小。
不打招呼還好,一打招呼他的脾氣上來了,把那個副鄉長吊在派出所門口示眾,用皮帶子抽打。
打就打吧,還當著那麼多人麵,說他在人保組做副組長的時候辦案環境怎麼怎麼好,上級領導不敢打電話,不敢遞條子疏通,也沒人敢來公安局說情走後門。”
什麼都可以提,唯獨不能提人保組!
那是WG時期的產物,你說那個時候好,就是說改革開放不好,這是很嚴肅的思想乃至路線問題。
韓渝恍然大悟,喃喃地說問:“那個副鄉長後來有沒有被處理。”
“都鬨成了這樣,肯定要處理,聽說判了好幾年。”
吳老板頓了頓,感歎道:“那會兒上台的乾部有壞人,一樣有好人。但政策不管那麼多,這就叫一刀切。”
“徐所是好人!”
“他肯定是好人,如果是壞人,在審查時就被調離甚至被處理了。其實他也沒什麼好委屈的,畢竟他風光過。”
韓渝想想又問道:“吳經理,人家說他性子野我懂,說他路子野、野心大,什麼意思。”
“路子野是說他朋友多,他上大學時雖然是工農兵學員,但一樣有同學。你想想,那會兒能被推薦去上北大的,哪個沒點本事。”
“他們那幾批大學生,不是要被限製使用麼。”
“各個地方的政策不一樣,而且他有好多部隊推薦去的同學。地方變化大,部隊變化不大,沒轉業的現在起碼正團,已經轉業的同學級彆也不會低。”
“野心大呢?”
“管不住嘴唄,做兒童團員的時候,說要做兒童團長。做民兵的時候,又揚言要做民兵營長。
小時候說這些,人家會誇他有誌氣。年輕時說這些也沒什麼,過了三十歲還說這些,人家聽著肯定有想法。”
吳老板笑了笑,補充道:“現在的好多領導,以前都是被他領導的。他大大咧咧,不把人家當領導,人家肯定有想法,以為他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