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一支由三輛越野車組成的車隊行駛在荊江大堤上。
抗洪期間無關車輛不得上堤,能想象到車裡肯定是來檢查的領導。巡堤查險的黨員乾部和基乾民兵,隻要見著有車來了就趕緊打起精神,不管多曬多熱也要去排查有可能存在的險情。
車隊走走停停,每到容易發生險情的堤段都會停下來,幾位一看便知道是大領導的中年人,走下車戴上草帽,這兒看看那兒看看,邊看邊聽隨行人員彙報。
當車隊行駛到102#段時,被一根用油漆刷有紅、白警示標識的楠竹擋住了去路。
幾位中年人下車一看,發現楠竹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灌漿搶護堤段,車輛行人繞行”。
大堤左側也豎著一塊大牌子,這塊牌子上的內容就比較多了。
上麵清楚地寫著該堤段出現了開裂險情,剛進行過灌漿搶護,然後是要注意的相關事項。
比如要觀察有沒有開裂或滲水等情況,強調必須有專人二十四小時值守,並且每隔一小時要進行一次檢查。
緊接著是該堤段地方上的負責人姓名,職務。
最後是三個搶險施工單位的落款和聯係方。
搶險施工單位竟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江南省軍區陵海預備役營、中國人民解放軍90428部隊和中國人民解放軍83104部隊!
“首長,怎麼辦?”一個秘書模樣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問。
戴眼鏡的領導正準備開口,一個蓬頭垢麵的男子從遠處跑了過來。
工作人員連忙迎上去問:“同誌,這兒的開裂險情搶護好了嗎,車能不能過去?”
“不能!”
男子探頭看了看前麵的車隊,苦著臉:“領導,不是我不讓你們過,是確實不能過。解放軍來支援我們抗洪,說幾點來灌漿就幾點來灌漿,說幾點來檢查就幾點來檢查,隻會早不會晚。人家那麼負責,我是簽了軍令狀的,我更要負責。”
站在中間的首長走了上來,好奇地問:“同誌,你簽了什麼軍令狀?”
“那麼多條裂縫是人家補上的,人家保證搶險工程質量,都是有工程資料的。我是負責觀察養護的,我一樣在工程資料上簽了字,我讓你們把車開過去,把剛補差不多的裂縫壓裂開,到時候誰負這個責!”
“那這一段大堤什麼時候能過車?”
“人家說如果天氣好,每天都這麼熱,半個月就能過車。要是三天兩頭下雨,就算一個月也不能過車。”
“發現開裂時,裂縫大不大,嚴不嚴重。”
“當然嚴重了,不嚴重縣裡能請部隊支援?”男子反問了一句,一邊比劃著一邊說:“一下子裂了幾十道縫,最粗的縫口能塞下一個拳頭,最深的縫有兩米多,都已經往堤內滲水了!”
首長追問道:“當時是怎麼搶護的?”
“部隊來支援的,連潛水員都來了,人家先下去堵縫口,用木塞子往縫裡塞,用泥巴塞!人家來了一條大船,船上有吊車,幫我們往水裡打樁,整整打了一排,打好樁再塞沙袋,一下子塞了幾百個沙袋。”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開始排水,先把管子塞進縫裡,用空壓機往裡麵打氣,把裡麵的水都排出來就開始灌漿,到昨天已經灌了三次。
今天是最後一次,今天把漿灌下去,等裡麵的漿都乾了,人家要把開始填的沙袋全撈上來,把木塞子都拔掉,看看往不往堤裡麵漏水,隻有等不漏水不滲水才算完工。”
“施工的解放軍今天幾點來?”
“馬上到。”
男子抬起胳膊看看手表,想想又說道:“領導,這兒真不能過,堤上熱,你們趕緊調頭吧,往回走兩三公裡就能下堤。你們是小汽車,開的快,一會兒就繞過去了。”
首長並沒有上車,看著邊上的大牌子問:“同誌,你就是花芽村的民兵營長蔣春輝?”
“是又怎麼樣!”
蔣春輝掏出半包壓得皺巴巴的香煙,滴咕道:“說不能過就不能過,大不了撤職。從6月26號我就上堤了,到現在都沒回過家,這個民兵營長我還不想乾了呢。”
“蔣春輝同誌,彆誤會,我們不是想請你通融。我們等會兒就調頭,從堤下麵繞過去。”
“領導,你們是不是找我們鄉長的,鄉長在前麵,離這兒有點遠。”
“我們不找你們鄉長,我們就找你。”
“找我做什麼,我隻是個村乾部,又不是國家乾部。”
“我們對你觀察、養護這個險段的情況很好奇,牌子上說有檢查記錄,能不能讓我們看看。”
“你們是來檢查的?”
“也談不上檢查,就算檢查也隻會檢查你們鄉長。”
“看吧,又不是什麼機密。”
隻要來檢查的全是領導,不是三天兩頭來,而是幾乎天天有領導來。
蔣春輝被檢查的有些不耐煩,跑回草棚裡拿來一本檢查簿,想讓這些大乾部早點看完早點走人。
首長接過檢查簿翻看了一下,發現眼前這個“不修邊幅”的民兵營長很負責,基本上按搶險施工單位的要求每隔一小時檢查過一次。
隨行的一個領導看出蔣春輝有些不耐煩,但能理解蔣春輝的心情,畢竟在大堤上堅守了這麼久,條件非常艱苦,不但沒錢甚至連飯都要家裡人送,心裡很不是滋味兒,讓部下打開車門給蔣春輝拿了一瓶礦泉水,想想又掏出煙給蔣春輝發了一根。
果然是大領導,發的是好煙!
蔣春輝點上美美的抽了一口,心裡對眼前這幾個大領導的評價高了很多,至少平易近人,不像有些大領導高高在上拿架子。
“領導,你放心,我家就在大堤下麵,妻兒老小全在下麵,彆人敢不負責任,我敢不負責任嗎?”
蔣春輝彈彈煙灰,指指遠處的一根電線杆:“那邊就是我家的稻田,如果大堤決口,第一個被淹的就是我家的田!”
“蔣春輝同誌,辛苦了,你是一個稱職的民兵營長。”
“稱什麼職,我這是上有老下有小實在走不開的,我要是走的開,老早出去打工了,才不會做這個吃力不討好的民兵營長呢。”
“……”
誰都有追求富裕生活的權利。
做村乾部沒幾個錢,人家想出去打工很正常,麵對不想再做民兵營長的蔣春輝,首長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這時候,江上傳來“冬冬冬”的柴油機轟鳴聲。
轉身望去,一條兩百噸左右的掛槳船緩緩開了過來。
船上插著好幾麵紅旗,有好幾個打著赤膊、穿著救生衣的軍人站在船頭。
“來了,部隊的人來了!領導,不好意思,我就不陪你們了。”蔣春輝扔掉煙頭,小跑著迎了過去。
船上的人扔纜繩,蔣春輝幫著把纜繩係好,隨即把船上的戰士拉上岸。
“蔣營長,那幾輛車怎麼回事?”
“應該是來檢查的,想從這兒過,我沒讓。”
“謝謝啊。”
“應該是我謝謝你們,小杜,你看看,不但車沒從我這兒過去過,連人我都沒讓過,昨天有多少灌漿孔,今天還是多少灌漿孔,少一個我負責!”
“蔣營長,有你在我放心。”
“趕緊乾活吧,天太熱。”
堤上熱,船上更熱,簡直像個鐵燒板,不然杜源也不會打赤膊穿救生衣。
下午還有三個堤段要補漿,兩個堤段要去檢查,動作要快,不然會錯過晚上的電影。
杜源顧不上看來檢查的是哪兒的領導,打開“駐港部隊”發的公文包,取出搶險施工圖紙攤開,對照圖紙挨個找灌漿孔。
這些孔都是他鑽的,一共多少個,大概在什麼位置他都記得。
但要搶護的開裂險情太多,鑽的孔也多,很容易記岔了,還是對照圖紙確認比較穩妥。
他一邊詢問開裂位置和前後五百米堤段的檢查情況,一邊跟韓營長和李營長後來配給他的兩個打下手的部下挨個兒拔出孔塞,隨即站起身接過“駐港部隊”老班長遞上的灌漿管,一根接著一根往灌漿孔裡塞。
灌漿管都是船上用的油管,銅的,比較結實。
等把罐漿管插好,再用軟管接上“分漿器”,最後用粗管子把“分漿器”與船上的灌漿泵連結上。
機器的轟鳴聲再次響起,在來這兒的路上攪拌好的泥漿,開始源源不斷往大堤裡灌……
借灌漿的空檔,杜源取出一疊工程資料,跑到民兵營長的草棚裡抓緊時間填寫。
首長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搶險施工,趁民兵營長不注意,穿過禁止通行的“搶護區域”,走進草棚裡看小戰士究竟在做什麼。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驚。
人家真是在做工程,工程資料很全麵!
工程概況、水文氣象、工程地質……令人眼花繚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