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洪閘是重要的防汛設施,不能被洪水損壞,更不能被衝垮坍塌,因為進洪閘的使命不隻是開閘分洪,一樣要關閘擋住洪水,要起調節調度水位的作用,1954年分洪時就開啟了三次。
如果就這麼任由洪水湧進分洪區,萬一分洪工程區外側的堤壩擋不住怎麼辦?
遠的不說,就說前段時間潰口的孟溪垸。
再南麵就是南湖省的鄉安縣,鄉安縣那邊雖然也被淹了,但由於有一道與安公縣交界的北堤,南北兩側的洪水水位相差近十米。
據說一些不了解情況的南湖群眾,誤以為北湖這邊是故意泄洪,差點跟安公縣的乾部群眾打起來。事實上當年在安公縣修建分洪工程這一問題上,南湖省是持反對意見的,並且是強烈反對。
總之,即使決定分洪也要確保萬無一失。
攔淤堤附近江麵全是執行警戒任務的執法船艇,韓渝打開警燈,拿起對講機,調到公安的無線通話頻率,通報此行的任務。
負責警戒任務的荊州公安局領導立即聯係防指,確認“駐港部隊”的001不是來搞破壞的,這才讓攔住001的一條小巡邏艇放行。
由於進洪閘被攔淤堤擋住了,韓渝隻能把三位水利專家送到攔淤堤邊。
考慮到專家上不了岸,讓老朱和小陳放下鐵劃子,跟冬冬一起開鐵劃子送三位專家上岸。
韓渝找地方係好鐵劃子,攙扶著三位專家爬上岸一看嚇一跳,岸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不但有公安乾警,還有很多個荊州軍分區派來的民兵,全部荷槍實彈。
攔淤堤距進洪閘約二點五公裡,沒有人接過不去。
韓渝再次呼叫老王,請老王同誌聯係市防指,在堤上等了大約五分鐘,荊州軍分區向副參謀長親自開車來接。
由於來的時間比較早,並且天天在江上跟救火隊員似的執行各種搶護任務,“駐港部隊”在荊江兩岸參加抗洪的部隊中名聲很響。
名聲之所以那麼響,總結起來至少有十幾條。
比如“駐港部隊”是拖著一個加油站和一個自來水廠來的,比如“駐港部隊”有好幾台大型挖掘機,比如“駐港部隊”夥食好,又比如“駐港部隊”有女兵等等。
向副參謀長見到了傳說中的“駐港部隊”部隊長,見部隊長的小警衛員很好奇,拉開車門道:“韓書記,一起去看看吧,擠擠應該能坐下。”
“向副參謀長,我就不過去了,我在這兒等。”
“行。”
向副參謀長一邊招呼三位專家上車,一邊解釋道:“警戒之所以這麼嚴,主要是考慮到安全。這道攔淤堤裡有119個炸藥室,一共預埋了二十噸炸藥。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出意外,所以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
“理解,”韓渝想想又說道:“向副參謀長放心,我們不抽煙,不會動明火。”
“好,那我先走了。”
“忙去吧,楊工,你們彆急,我們不會走,我們就在這兒等你們。”
剛目送走三位專家,一個佩戴“指揮員”紅袖套的上尉軍官就迎了上來,提醒道:“韓書記是吧,這裡不隻是不能抽煙,也不能撥打手機,對講機最好也不要用。”
“對不起,我們剛才不知道。”
“現在知道就行了。”
“你貴姓,你是哪個部隊的?”
“免貴姓劉。”上尉環顧了下四周,帶著幾分尷尬地說:“我就是負責炸堤的地爆連長,我們腳底下的炸藥就是我們連埋的。”
韓渝愣了愣,低聲問:“周圍的民兵呢?”
“他們主要負責協助,我們連不到八十個人,要搬運預埋的炸藥又不是兩噸而是二十噸,所以需要民兵大哥幫忙。”
劉連長撓撓脖子,想想又說道:“他們接下來的任務是負責示警,從我們站的地方為圓心,方圓十公裡每隔一段站一個鳴槍員,每人配一把79式衝鋒槍和50發子彈。在炸壩之前,他們會打掉30發子彈,鳴槍示警。”
爆破很危險,一下子起爆二十噸炸藥更危險。
韓渝很佩服眼前這位上尉,追問道:“劉連長,你們連什麼時候來的?”
“我們連早來了,已經來十三年了。”
“劉連長,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韓書記,我真沒跟你開玩笑。”
劉連長也不止一次聽說過“駐港部隊”,麵對跟救火隊員似的搶了一個月多險的“駐港部隊”負責人,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我們連就是為炸這道攔淤堤成立的。
我當兵13年,從戰士乾到連長,這些年訓練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為了能以最快速度順利爆破掉這道三公裡長的攔淤堤。”
等待的時間總是讓人備受煎熬,韓渝心裡憋的慌,正好想找人聊聊,忍不住問:“再過幾個小時就要起爆,就要真炸,此刻的心情怎麼樣?”
劉連長想了想,問道:“韓書記,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
“講真話啊……我是想炸,又不想炸。”
劉連長一連深吸了幾口氣,回頭看著遠處的進洪閘說:“說想炸,是因為我們連從1986年就承擔這個任務,每年一到汛期就趕過來訓練。裝藥、插雷管、接線,要在兩小時內拉1.7萬米導線。爆破方案年年搞,部隊天天跑五公裡,從北閘到防淤堤,一個來回也正好五公裡。
十三年了,沒有一次動真格。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連隊官兵走了換,換了走,我從一個兵都變成第四任連長。我想炸,可能隻是想證明我跟這前後幾百個戰友沒有白當這個兵!”
劉連長說不下去了,韓渝清楚地看到他流淚了。
冬冬深受震撼,忍不住問:“那不想炸呢。”
古人雲十年磨一劍,而人家為此整整準備了十三年。
韓渝能理解劉連長此時此刻的心情,不等劉連長開口就低聲道:“這個我理解,我跟你一樣,跟八百萬荊州人一樣,都不希望炸。”
“韓書記,但是你的理解絕對沒我深,你們心裡的苦,也絕對沒我深!”
劉連長擦了把淚,帶著幾分自嘲地說:“你知道嗎?我們連可能是全軍唯一不受老百姓歡迎的部隊。”
“至於嗎?”韓渝拍拍他胳膊,勸慰道:“你們隻是執行上級命令。”
“至於!”
劉連長打斷了韓渝的安慰,苦著臉道:“在附近有一個從54年分洪僥幸活過來的老人,他隻要見了我們連的人,就抄起拐杖要打我們,指著鼻子罵我們傷天害理,專乾扒口決堤的缺德事。
戰士們見著他都要躲得遠遠的,就跟我們乾過什麼虧心事一樣。那是54年,我們都沒出生,不關我們事!可現在不是54年,現在真要炸,而且要由我們起爆。”
韓渝沉默了,不知道該如何勸慰。
劉連長一連深吸了幾口氣,接著道:“彆的解放軍玩命保大堤,我們呢?玩命訓練炸大堤。埋炸藥的時候,我們心裡光榮,祖國把這麼神聖的任務交給我們。可是埋完了心裡又難受,甚至有點恨自己。可我的身份是一個軍人,炸不炸,不是我說了算,我隻聽上麵的命令。”
“所以說不用自責,等完成了任務,我請你吃飯,我們營夥食不錯。”
“我知道,我聽人家說過,你們是陵海大酒店。”
韓渝故作輕鬆地說:“我們還有陵海賓館。”
再過幾個小時真要炸!
劉連長顧不上開玩笑,緊盯著韓渝很認真很誠懇地說:“前麵來了好多記者,有國內的,有國外的,甚至有中央電視台的。中午有個記者跟我說,炸了防淤堤,我這個小連長可就出名了。
我寧願不出名,我寧願這十三年的訓練白費也不要炸!一分洪,對老百姓打擊太大了,一個家庭可能五年、十年都緩不過來。
韓書記,你們是抗洪搶險的主力,你肯定能見著副總l,如果回去之後見著了,幫我轉告副總l,裝藥命令我堅決執行了,裝藥任務我們不折不扣完成了。但是我想,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能不能不炸?能不能給分洪區一條生路?這是老百姓的心願,也是我們地爆連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