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滑入水中,他自己都分不清。
邵麟深深吸了最後一口空氣。
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想了很多事。
他答應了賀連雲下周再去他家做客。他Rox咖啡買十送一的卡就差最後一個小熊印章了。對了,夏熠還一直嚷嚷著說要帶他去擼他那兩個毛兒子……因為有點潔癖,他一點也不想去擼流浪狗。
要是這次能活下來——
邵麟沒頭沒腦地想著,他一定陪夏熠去擼狗。他不僅要陪人去擼狗,他還要給人兒子買兩大包豪華狗糧。
可時間不夠了。江水徹底淹沒車廂,邵麟埋頭潛入水中,用力推開了車門——推進了一個堅硬而溫暖的懷抱。
手電筒的光打到了遠方,江水黑暗而渾濁,在沒有腳蹼借力的情況下,人都很容易被流吹走。
但夏熠拉著他,掌心有力而溫熱。
邵麟不知道自己離水麵有多遠。他隻知道自己上浮的速度不能太快,且必須全程吐氣——因為水下每下降十米,就增加一個大氣壓,肺部被壓縮的氣體會隨著他上升而擴張,如果憋氣的話會直接炸肺。
一口氣就這麼漸漸吐儘了,可邵麟覺得水麵一眼看不到儘頭。肺部灼燒的感覺愈發強烈,直到最後,橫膈膜開始一抽一抽地顫抖……
大腦短暫地陷入空白。
等他的意識再次上線,夏熠已經連拖帶拉地把他拽到了江岸上。
城市空氣裡的嘈雜聲大得令人難以想象。邵麟從來沒有覺得被嚴重汙染的空氣竟然如此香甜,滿地砂礫的泥地是如此令人踏實。
他猛烈地咳嗽著,吐出幾口水,被夏熠跪著緊緊抱住。
“你上次不肯和我去溫泉,說自己不會遊泳。剛我一想到你不會遊泳,嚇得心都在抖,操。你又是騙我的吧?還好是你騙我的……那水下這麼深,你要是不會遊泳……我,我——”夏熠語無倫次,最後隻能惡狠狠地罵了一句臟話。
邵麟氣無力地將腦袋搭在夏熠肩上,整個人像個漏水的袋子。他悶得難受,手腳發軟,實在是沒有力氣開口,隻能安撫似的擼著對方濕漉漉的寸頭。
他聽著夏熠的心跳漸漸慢了下來。
半晌,夏熠在他耳畔呼出一口氣,語氣幾儘祈求:“以後,不要再騙我了。”
邵麟閉上雙眼,嘴唇微微開闔,氣若遊絲地吐出了一個“好”字。
他上浮得太快了。因為沒帶氣瓶,無法在淺一點的地方做安全停留,來讓身體適應水壓。現在體外壓力驟減,難免出現了一些減壓病的症狀。耳畔的高頻耳鳴聲裡,他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夜空中紅藍光線交替閃爍……
季彤直接被推進了手術室,而在邵麟的強烈堅持下,他先迷迷糊糊衝了個澡,才換上病號服,被送去高壓氧艙。
等人徹底清醒,已經快半夜了。
病房裡靜悄悄的,但沒有沒有熄燈,夏熠也換了一身清爽的衣服,靠在窗台上看手機,帶著耳機,不知在聽什麼,神色凝重。
邵麟側過頭,眼尾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你來得真及時。”
夏熠按下“暫停”鍵,抬頭狠狠地瞪了邵麟一眼。
當時,在季彤工作室,閻晶晶破了季彤的電腦——PS文檔裡有四張蒙太奇拚出的人臉——分彆是徐赫光,徐華浩,袁詠芳,與邵麟。比對季彤的另外一副畫:海底有四個沒有人臉的人影。既然其中三個人影是徐家三口死時的模樣,夏熠推測那“第四個人”,很有可能就是邵麟。
於是,他第一時間打了邵麟電話,可對方不接。
當時,夏熠就覺得有問題,單獨分了一組人出來待命,沒有參與晚上海濱倉庫的追捕。
雖說他沒能認出季彤畫的那座大橋,但根據那張畫上落日與北鬥七星的定位,夏熠認為,這應該是一座位於燕安電視塔東南邊的大橋。
當時,他就懷疑雅晉|江上那座建了一半的廢橋了,所以,下午他就騎著摩托就在那片轉悠。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在接到邵麟報警後,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生死一線間,腎上腺素飆升,夏熠除了救人根本顧不了那麼多。可等他冷靜下來,現在看向邵麟,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有太多的問題。
多到他都不知從何問起。
所以,他隻是乾巴巴地開口:“季彤撞到後腦勺了,有些顱內出血,現在還沒醒來,但她跑不掉的。”
邵麟安靜地點點頭。他沒帶黑框眼鏡了,也沒有遮擋瞳色的隱形,仿佛一下子又年輕了幾歲。他在床上盤腿坐了起來,顯得格外乖巧。
夏熠死死盯著他:“你就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
邵麟垂眸看向床單:“季彤買王妮妮給自己作偽了不在場證明。案發那天晚上,她是坐徐赫光的車進西城華錦的。她用了趙春花藏起來喂老人吃的速可眠——”
夏熠打斷:“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邵麟眨眨眼,不說話了。
“剛鄭局給我打了電話,說你醒來,叫我第一時間通知他。”夏熠拉了張椅子,往人床邊一坐。他雙肘擱在大腿上,手裡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一副手銬:“邵麟,把你該解釋的,都給我解釋清楚,那咱們還是一塊兒營救王妮妮的隊友。”
“要不然……”夏熠抬手,用手銬的一端挑起邵麟下巴,逼著他看向自己,“到時候鄭局問起來——”
他另外一隻手點開手機外放,播的正是季彤衝下橋前的那段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