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05. 家(1 / 2)

刑偵:禁地玫瑰 二獅 12372 字 8個月前

鹽泉市整個城,靜靜地嵌在一座海灣裡。或許是三麵環海的緣故,四季氣溫恒定,夏天不會太熱,冬天最冷的日子也鮮少零下。

邵遠家住在老城區,走去海邊隻需幾分鐘。沿途海鮮鋪子、小吃大排檔隨處可見,街頭巷口四處彌漫著一股子魚腥味,但那味裡又染了油鹽醬醋的人間煙火氣,倒也不令人反感。

這種特殊的氣味,便是邵麟對鹽泉市的第一印象。

晚上,兩人在邵遠家裡吃完晚飯,出門沿著海濱步道一路吹風。

鹽泉市有好幾條海岸線,有沙灘,也有石灘。沙灘那邊,自然是旅遊熱點,而石灘這邊全是黑不溜秋的碎石子兒,景色平平,基本就沒什麼遊客,相對清靜。

兩人走到一處跨海大橋的橋墩處,邵麟突然往臨海麵的石子兒坡上一探腦袋,眼底閃過一絲雀躍。他向夏熠勾勾手指:“過來。”

邵麟左右瞄了眼,趁著沒人,雙手一撐柵欄,就跨了過去。而夏熠盯著不遠處的警示牌,職業病當場就犯:“邵麟同誌,你沒看到這上麵寫著‘潮汐危險,嚴禁跨欄’嗎?下麵還印著鹽泉市公安局友情提醒呢。乖,不要明知故犯哈,要不然就得把你拖回治安支隊教育教育了。”

邵麟額前的劉海在海風中微動,隻見他雙手撐在鐵欄杆上,身體微微前傾,眼底閃著狡黠的笑意:“夏警官,那你是想回去教育我,還是下來聽我講小時候的故事?”

夏熠與哈崽聞言,耳朵尖尖豎起,同時麻溜地一翻,“嘩啦”一聲,踩著碎石子兒往下滑去,來到海邊。邵麟仔細地控製好了遛狗繩的長度,免得哈崽意外落水,這才帶著夏熠往橋墩下走去。

小哈第一次見海,好奇得要命。他吐著長長的舌頭一路追著海浪,可等浪花回潮的時候,哈崽又像見鬼似的蹦回岸邊,表情驚恐,嗷嗚亂叫。可等海水退去,他眼珠子一轉,再次蠢蠢欲動。他就這麼追著海浪,一來一去之間,開心得像個傻子。

“漲潮時這裡就全淹了,但現在是退潮,沒事的。”邵麟解釋道,“這是我小時候,放學以後最愛去的地方。”

夏熠環顧四周,隻覺得景色也沒什

麼特彆:“為什麼呀?”

“人少。”邵麟眨眨眼,“上學那會兒,這兒漲潮時好像淹死過幾個學生,就沒什麼人來了。”

夏熠:“……”這陣子相處下來,對邵麟最大的誤解就是覺得他很“乖”。

邵麟熟門熟路地走到橋墩下,找了一塊大石頭就靠了上去。遠遠的海平麵上,星幕低垂,橋上的探照燈、以及零星散布於海岸線上的碼頭燈火通明,以至於橋墩下光線不錯。海風被橋墩擋去了不少,如果天氣再暖和一點,窩進這個位置吹風很是愜意。

不遠處,船隻歸航,鳴笛悠揚,依稀都是邵麟記憶裡的樣子。隻是記憶裡那個抱著書包的孩子終歸還是長大了,學會了寬容,學會了理解,用溫和的笑容取代幼稚的倔強,但他心中始終藏著同樣的意難平。

“我喜歡來這裡,是因為從這個方向走……”邵麟抬起手臂,遙遙往東方一指,輕輕說道,“從這裡出了海灣,穿過一整個太平洋,到地球另外一邊,才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

因為這個橋墩下麵——是整個鹽泉市裡,他當年所能接觸到的、離家最近的地方。

夏熠的呼吸微微一滯。

海風呼啦啦地吹著,邵麟沒拉到頂的衝鋒衣領口輕微作響。他側過頭,有點忐忑地看了夏熠一眼:“你還想聽嗎?”

夜風裡,夏熠低聲答道:“隻要你願意說,我就想聽。”

邵麟無法言明那一瞬間自己心底的不安,那種把內心暴露在他人審視之下的不安。他覺得自己好像拿刀在身上劃開了一道口子,終於露出了裡麵柔軟的質地。足夠的人生經曆早已教會了邵麟:永遠都不要將可以傷害到自己的信息,交給另外一個人。

可好像,那明明是一隻足以扼死他的手,但邵麟卻貪戀掌心的溫度,心甘情願把脖子送了上去。

他想,他能交付足夠的信任——夏熠不會傷害他。

“好。”

邵麟緩緩啟口:“我十一歲那年,我媽突然和我說,要與我一起回華國,與爸爸的遠方親戚住一段時間。”

那是他在心底藏了十七年,卻從未與人講過的心事。

“當時,她手裡拿著幾本身份證明,以及一封長長的信……也不知道為什麼,當

時我們走得很急,我都沒來得及和爸爸說再見。上飛機的時候,我媽還坐我身邊,給我喝了一杯橙汁,我就睡著了……可醒來的時候,飛機已經飛了好幾個小時,機艙是黑的,我媽不在身邊。”

後來,一個同行的叔叔才告訴他,在自己睡著後,飛機起飛前,媽媽就離開了。萬米高空之上,十一歲的孩子入墜冰窟。

十幾小時的國際航班下落,邵海峰夫婦就在機場等他了,而從那之後,邵麟再也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

來鹽泉之後,邵麟的生活可謂是一落千丈。

也不是說寄養家庭不好,隻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在以前的家裡,邵麟媽媽做飯就和米其林大廚似的,色香味顏值全都在線,半年不重樣,可在鹽泉,他每天就隻能吃張靜靜下班買的盒飯,本來就不胖的孩子直接瘦了一圈。以前上下學,爸爸有專門的司機開limo接送,可他現在被迫擠在又臟又臭的公交車裡,沒有人願意保持禮貌的社交空間,令他渾身不適。

哪怕是極有閱曆的成年人,也知“從奢入儉難”,更何況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少爺。

邵麟小少爺表示自己無法接受。

所以,當邵海峰告訴他,自己父母在來華國的路上死於一場車禍,邵麟就連半個標點都不信,依然做著“再等等,沒準爸媽就會來接他”的美夢。

可是,一天天過去了,爸媽沒來,他在學校裡的日子也很煎熬。

雖說邵麟從小雙語教學,中文有基礎,但在讀寫方麵,到底差了國內同齡人好大一截。邵麟是插班生,成績跟不上,每天頂著一張“全世界欠我八個億”的臉,說中文還經常鬨笑話,自然而然成了班裡鄙視鏈底層,校園霸淩的新鮮對象。

不過,邵麟不說話,但不代表他是一個吃素的小啞巴。一次放學後,班裡一個小團體堵著不讓他回家,還嘲他是個“腦癱兒”,小邵麟成功展示了“君子動手不動口”,“你罵我一句我定當湧‘拳’相報”,“能用一拳解決的問題,我一定要狠狠錘上五拳再踹你一腳老二”等校霸幼崽的優秀素養。

本來,邵麟就從小隨父親學習各路格鬥,這會兒脾氣不好,硬

是以一人之力,把五個小朋友打進了醫院,從此一戰成名。

也是那一次出事後,邵麟無意間聽到了邵海峰夫婦的談話……晚上,他躡手躡腳地出門上廁所,卻發現主臥門開了一條縫,裡麵亮著燈,叔叔阿姨竟然在吵架。

張靜靜的嗓音很尖銳:“我是擔心他小時候受的教育根本就不對勁,這麼大了,怕是早定了性,改不了了!”

邵海峰的聲音更平和些:“這事也不全怪麟兒,是他那些同學先挑的事,放學後堵人罵人,終歸是不對的。”

“他同學是不對,但再不對,也隻是小孩子動動嘴皮子的事。誰小時候沒起哄,跟著叫過幾聲綽號啊?”張靜靜語氣焦慮,“可咱們這個,怎麼就直接見血了呢?那傷你沒看見?是要把人往死裡打啊!他還拿到刀了,直接往人脖子上比。他原來的爸媽到底是怎麼想的?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能玩這麼鋒利的刀呢?這一刀下去,可能一條命都沒了!”

“你是沒在場,沒看到當時他那個眼神,我現在想想都害怕……這和罵人起綽號,根本不是一個性質的。現在我們賠醫療費事小,可我擔心這種小孩,保不準以後成殺|人犯,要吃槍子兒的!”

邵海峰言語間素來護著邵麟,可聽了這句話,也不知道為什麼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想著什麼事情。

張靜靜發泄完了,緩了緩語氣:“話說回來,你那什麼遠方親戚啊?在這之前,我都沒聽你提過,想來也不是很親的。你啊,就是老好人。一定要替人收拾這個麻煩嗎,啊?”

邵海峰說這沒得商量,這孩子他必須負責。

夫妻倆沉默片刻,邵海峰又是長歎一聲:“也是麟兒平時不愛說話,中文跟不上,所以才被同學排擠。心理醫生建議咱們把人送去全英文教學的國際學校。我也看了,離咱們家最近的,26路車過去四站就有一所,教學樓都是歐式建築的那個,你知道不?”

“你說國育集團啊?那一學期學費就得好幾萬吧?”

邵海峰猶豫著:“這錢倒也不是沒有,孩子上學,這幾年特彆重要。要是全英文教學,他應該能輕鬆點……”

“不行!”張靜靜尖聲打斷,“那錢是咱們省吃儉用給爸

媽存著養老的,萬一誰生個什麼病,那錢就流水似的出去了。你要為一個彆人家的孩子,害爸媽沒錢看病嗎,啊?”

邵海峰一時語塞。

“真的,老公,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孩子問題多。十一歲,太大了,馬上又進入叛逆期,我是真的搞不定。咱們也算是認真嘗試過了,沒有對不起你家親戚。”張靜靜又勸,“我看,要是他再這樣子,還是送回福利機構,換個更合適的家庭吧?咱真要養孩子,不如去抱個剛出生的?從小帶起,肯定不會這個樣子。”

當時,邵麟在門口愣愣地站了好久。

明明白天贏了打架,這會兒卻像是被人當麵狠狠打了一巴掌,整個腦子都是懵的。他顫抖的手握緊了又放鬆,最後把所有的情緒都一口咽了下去。

他轉身回房,步子很急,但又完全沒有聲音。

那個晚上,他突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除了爸媽,誰都不會再慣著他。

他想回去?他要靠自己回去。

從那天開始,邵麟奇跡般地“正常”了。不打架了,也不亂飆英語罵人了,雖然中文依然生澀且帶著點口音,但他開始主動溝通,主動學習。一整個暑假,邵麟都在惡補語文數學,練習冊刷了一本又一本,再仗著他天生過目不忘的能力,進步神速。

再開學的時候,邵麟不僅追上了大部隊,因為英語天生優勢,一下子躋身“好學生”行列,也交到了新的朋友。

邵家父母自然是很高興,以為孩子恢複了,把心裡那道坎給跨過去了。可隻有邵麟一個人知道,他心裡不過一口氣支著,經年的傷口不僅沒有愈合,隨著時間的拉扯,還長成了一個看不到底的隱形黑洞。

“有一次,我就坐在這裡寫作業,然後聽著輪船嘟嘟的號角,還有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我就在這裡睡著了。”邵麟的嗓音溫柔得就好像那輕盈掠過海岸線的風,“後來我做了個夢,夢見有條船停在了這個港口,我父母就在那條船上。他們站在甲板上向我揮手,說要接我回家。我興奮地跑了上去,然後,我就醒了。”

雖然隔了那麼多年,可再提起這個,邵麟還是鼻子一酸,眼前蒙了一層水霧:“所以後來,

我就很喜歡來這裡了……卻再也沒有夢到過他們。”

夏熠越聽越難過,隻覺得胸腔裡一陣酥麻酸脹,那情緒就像那浪花一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舔著心口,令人口乾舌燥。又是一個浪頭打來,撲到石灘上,“唰啦啦”一聲撞成無數的白色泡沫。夏熠伸過手,將人一把摟進懷裡,恨不得狠狠揉搓一番:“不說了不說了。”

夏熠的身體在冬天依然暖得像個小火爐,邵麟深深吸了一口氣,海邊的味道,混著這個男人身上特有的氣息,突然讓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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