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拂過, 幾片銀杏樹葉飄落。
顧啟年抬手揮開那些扇形葉片，就這麼一晃神的功夫，顧棠那輕快的小背影已經跑遠。
脫離了他的視線範圍。
狹長的眼睛眯起, 顧啟年陷入沉思。
這兩年雖然顧棠安分地留在顧家，但他一分鐘都沒忘記顧棠曾經說過想要離開的話。
理智上他很清楚地知道，成長本就伴隨著分離。
就算是親人也不可能一直黏在一起。
就好像顧麟，能獨立了也就不怎麼著家了, 他和顧棠早晚也會各奔東西, 確切地說, 就連高中畢業後, 顧棠會考去哪所大學, 他都拿不準……
隻要一想起這件事，就會產生一種令人討厭的無力感，讓他心煩氣躁。
運動場上陽光明媚, 人聲鼎沸，顧啟年卻獨自站在銀杏樹遮出的陰影中。
他懷裡抱著剛剛從顧棠身上脫下來的外套。
上麵還帶著一股清冽溫暖的氣息, 聞起來好像陽光撫在雨後的青草上。
顧啟年低頭埋進去, 著魔似的吸了一口。
煩躁的情緒才稍稍得到舒緩。
再抬頭的時候, 餘光忽然瞄見一道閃光。
顧啟年看向閃光所在的位置, 蹙起眉頭。
“啊呀——”
正在偷拍的人乍然在鏡頭裡和顧啟年對視上, 被對方淩冽的目光蟄了一下, 差點嚇掉手裡的相機。
他慌忙抱住相機，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嚇死我了，隔那麼遠不可能看得到吧……”
“學生會長的眼神真可怕啊……”
偷拍者不敢再繼續, 小心翼翼地收好相機，戴上兜帽，隱匿進人群中。
-
【恭喜宿主, 完成‘促使男主焦慮不安’劇情任務，獎勵生命值30點，劇情幣X5！】
剛踩上塑膠跑道，就聽見係統向他彙報任務完成情況。
顧棠愣了愣。
不就是跑個3000米。
年年怎麼還焦慮不安呢？
這麼想著，心裡莫名又湧出一點點隱秘的小開心。
“就知道年年關心我。”顧棠美滋滋的。
顧啟年小朋友看著冷冷淡淡，其實是個有良心的，這男主他沒白養，關鍵時候心裡一直惦著他。
【還行吧，也就加了30點生命值。】
係統不樂意說顧小少爺的好話，電子音裡透出一股酸溜溜的語氣。
跟它搶宿主的能是什麼好人？
它總覺得男主又陰又茶，最會在宿主麵前裝乖，討厭死了。
顧棠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跑步的時候用到生命值算不算作弊？”
【當然不，人的體力本來就分好壞，有人天生神力，有人生來殘缺，難道強的都算作弊嗎？】
聽見係統這麼說，顧棠就放心了：“也對。”
生命值說到底也是他一點點攢下來的。
用一用也無妨。
【等下，宿主！你想靠燃燒生命值來衝刺？！】
“不。”
顧棠回答得果斷。
係統剛鬆口氣，就聽他又說，“我全程都用。”
【？？？】
顧棠眯起眼睛搓搓手：“跑到前三，年年要喊我哥哥。”
生命值可以再賺。
聽顧小少爺喊哥哥這種好事，錯過就沒了！
【……】
係統無語。
它的宿主為何對做男主哥哥有如此強的執念？！
十分鐘後，3000米長跑比賽即將開始。
這是運動會上半場的壓軸比賽，校方十分重視，現場驀然安靜下來，負責記錄運動會的拍攝機位也全部轉向跑道。
參賽選手們各就各位，在各自的賽道上做好起跑動作。
觀眾席上。
朱旭看著跑道上的那些人，心驚膽戰地小聲跟謝淺嘀咕：“完啦……我看到好幾個田徑隊的，這跑得過才見鬼……”
“……”
謝淺擔心地直啃手，被朱旭一巴掌拍掉。
朱旭：“你爪子上保險的，啃兩下就幾百萬呢！”
“那你還打？！”
謝淺隻好將手捏成拳頭，“我這不是害怕麼！”
場下將近一十位參賽選手，一眼就能找到顧棠。
——在人群中最白嫩，最軟乎乎，看起來最好欺負的那個。
無論如何也不像是能跑下3000米的樣子。
“不怕不怕。”
朱旭盯著顧棠，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謝淺，還是在安慰自己，“棠棠不是說了麼，最近顧啟年一直在訓練他，沒事的，應該沒事的……”
說到顧啟年，謝淺抬頭環顧了一周，隨後哼了一聲：“真夠狠心的，馬上都要跑了，也不知道來看一眼。”
“你怎麼知道他沒來？”
宋晨走過來，坐在謝淺旁邊的空位上。
周圍立即有幾個同學，轉過身來跟宋晨打招呼：“宋副會長好。”
宋晨點點頭，應了一聲。
這些年，原本學生會的元老陸續畢業，顧啟年不聲不響地給學生會換血。
之前的副會長程數被削權後氣得高考失利，去了個小城市念大學，副會長位置一直空缺，等他們這屆上到高一以後，顧啟年直接拉宋晨做了副會長。
當時宋晨還很詫異，他一直以為顧啟年會把副會長的位置留給顧棠。
於是好奇地問了原因。
就得到顧啟年一句話——
“太累了，不適合他。”
好家夥。
敢情是拉他當壯丁，讓他乾苦力來了。
但學生會副會長的工作很鍛煉人，這項簡曆對未來的大學生活和職場就業也很有幫助。
宋晨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直到真正坐上副會長的位置，宋晨才發現顧啟年對學生會的“統治”已經達到了空前穩固的程度。
之所以需要副會長，是因為顧啟年不想高中了還在學生會裡砸那麼多時間。
說白了就是要去找顧棠玩，沒空陪彆人。
宋晨：“……”
所以，這樣一個唯棠至上的“昏君”，怎麼可能不來看顧棠3000米跑比賽？
隻不過學生會長的行蹤不用跟他報備，他也不知道顧啟年具體在哪兒，但肯定在能夠最近距離看到顧棠的地方。
賽場上，顧棠四處張望。
他眼力雖然好，但想要在密密麻麻的觀眾席上找個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眯著眼睛瞧了半天，甚至他都找到謝淺、朱旭和宋晨他們了，還是沒有看見顧小少爺，掃視周圍，也都沒有顧小少爺的身影……
【宿主，彆找了，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他肯定不在！】
【還是我好！我一直陪著你！】
係統抓緊一切機會刷好感。
顧棠一句話戳破它：“你不是還要下班麼？”
【……】
係統一噎。
它下班的時候確實沒辦法跟宿主在一起……
嗚嗚嗚，它也是個有私生活的統嘛！
顧棠找了一圈，都沒找到顧小少爺，心裡難免有幾分失望，小聲嘟囔道：“來都來了，就不能看我跑完再走……”
以前他趴在病房的窗台上，看外麵操場上的學生們結伴跑步。
總能看到兩個人肩並肩，一起迎著太陽奔跑。
特彆青春，特彆有朝氣。
那時候他快要死了，看到這樣有活力的畫麵就非常豔羨，除了自己也想跑以外，也羨慕那些學生有一起陪跑的夥伴。
他常年住在醫院，沒有去學校的機會，一個朋友都沒有。
所以當顧啟年說會陪著他的時候，顧棠心裡是欣喜的，抱著期待。
這會兒看不見對方，多少有些失落。
“算了，沒事，我自己也能跑！”
顧棠定了定神，將注意力放回賽道上。
跟身邊的這些隊員比，他並沒有什麼優勢，但這兩年他也躥了不少個子，至少腿長方麵，他不吃虧。
這時，運動場的閘門打開。
裁判入場。
幾位裁判中間，有一位格外吸人眼球。
穿著黑色勁裝的年輕裁判邁著長腿走進場內，手裡拿著一把發令槍，臉上戴著一副幾乎遮住半張臉的墨鏡，隻露出冷白的尖下巴，高挺俊逸的鼻梁，和抿成一條線的殷紅薄唇。
顧棠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
他開心地朝對方揮揮手。
周圍參賽的運動員們自然注意到了顧棠的小動作。
還好這隻是個校級運動會，不然會以為這位長相可愛的選手在伺機誘惑裁判。
並且還該死的誘惑成功了！
那無情得像冷血殺手一般的黑衣裁判，居然在看見揮手的少年後，抿成一條線的薄唇就微微勾了起來。
顧棠朝顧啟年打完招呼後，心裡甜滋滋的。
他就知道。
顧小少爺不會騙他！
隻不過沒想到對方會以裁判的身份陪他。
這樣就能看他跑完全程，還能在終點的地方等著他。
顧棠深吸一口氣，做好預備的姿勢，眼神堅定地看向賽道。
“預備——”
熟悉的低沉嗓音響起。
黑衣裁判手執發令槍，抬起胳膊，扣動扳機。
“砰————”
一聲槍響之後，運動員們一個個像離弦的箭一般發射出去。
顧棠剛才熱身運動做得不錯，這會兒身體各方麵都處於非常好的狀態。
他記著顧啟年跟他說的，一開始不要衝得太猛。
“忘記周圍的對手，隻盯著跑道。”
“就像平時訓練時那樣，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動作節奏上，千萬不可以亂。”
顧棠在腦中一遍遍回放顧小少爺的話，勻速跟在其他運動員中間，保持著中間偏後的位置。
跑道一圈四百米，3000米要跑將近八圈。
頭兩圈顧棠是用自己的體力跑的，並沒有需要消耗生命值，跑下來後逐漸感到手腳發軟，胸口像是壓了沉重的鉛塊，呼吸也開始有些不暢。
“前800米往往是最難捱的階段，突破了第一個體力極限後，身體又會開始適應。”
練習的時候，顧小少爺這樣告訴過他。
顧棠咬咬牙，繼續向前。
又快要跑到起點的位置了。
他遠遠的就看見了那抹黑色身影。
顧小少爺肩寬腿長，腰部被束得很細，身材比例堪比超模，但因為穿了一身黑，氣質又冷，像把利刃似的插在那裡，讓人不敢接近。
看見他跑近，“利刃”摘掉了墨鏡。
幽深的黑瞳隔著很遠的距離注視著他。
那眼神中並沒有太多的擔心，和往常一樣平靜，好像現在不是正式比賽，隻是他們日常的一次小訓練。
兩人視線對上。
顧棠一下子就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照著顧小少爺教給他的方法調整了一下呼吸，憋著勁兒又撐了幾圈。
到了最後一圈。
顧棠驚喜地發現自己居然還有點兒力氣，不至於那麼精疲力儘。
他粗略看了下，自己目前處於第十的位置。
想要拿到前三有點危險。
【宿主，要開始了嗎？】
“嗯。”
顧棠咽了口唾沫，喉嚨裡像刀割一般疼痛，這種疼痛一直蔓延到他的胸腔。
他不能說話，一旦開口就會打亂呼吸的節奏。
咬著牙，加快了邁步的速度。
生命值血條開始緩緩下滑，隨著他速度加快，下降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口腔裡開始出現鐵鏽般的血腥味。
視線也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宿主！不行不行，快見底了——】
顧棠完全不理係統的話。
或者說，他這會兒看不見周圍的事物，也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他的眼睛裡隻有那道黑色的身影。
顧小少爺在終點等著他呢。
隻要跑到顧啟年小朋友那裡，就行了。
他隻盯著他。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到終點的。
等顧棠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對方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