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婚姻能維持到今天實屬不易-
沈稚結束運動,讀書片刻,然後去洗澡。敷著麵膜做完護理,回到臥室,卻看到本該安分守己等她回來的席夢思上坐著另一位高於一百八十公分的成年男子。
她腳步沒有停頓,落落大方走進屬於自己的房間,找出吹風機,又回頭。沈稚麵無表情地說:“你搞什麼?”
沈河在翻看一本書,邊讀邊說:“我床上都是譜子,借你這裡睡一下。”
沈稚出去時順便從他臥室門口經過。
隻見地上、床上都是攤開的樂譜,上麵做了不少標記,估計一時半會不方便收拾。
再進門,沈河還在專心致誌地翻看著什麼。沈稚用膝蓋移動到枕頭邊一看,才發現是她的劇本。
他鄭重其事地評價:“你演寡婦?挺好玩的。”隨即拋開,又從床頭取了另一本書來看。也不知道是看到什麼,臉上徐徐蕩漾起笑容。
她斜著身子坐下,倦懶地靠到他肩膀上,視線也飄過去。
“我的腸子拉出了我的身體。”
——映入眼簾的是這樣一句文字。
沈河若無其事地讀著,沈稚保持這個姿勢不動。
他一邊窸窸窣窣地笑著一邊說:“居然有人把帕拉尼克的《腸子》當成睡前讀物放在床頭櫃上。”
這本書的賣點是恐怖、惡心和反胃。
經銷商更是拿重口味做噱頭,宣傳了一次又一次。
而被嘲笑了的沈稚隻是閉上眼,然後聽到身邊的人問:“看完了沒?我翻下一頁了。”
按理說,睡前讀完這樣的,應該是沒有做彆的事的興致了。
沈稚慢吞吞地躺下了,沈河伸手關了燈。
臥室落入一片昏暗中。
床很寬,也很軟,她沒有著急闔上眼睛,隻覺得靠近沈河那一側的小指被微微蹭了一下。
半晌,沈稚不疾不徐地轉了個身。手掛住他肩頭,她靠近他耳廓,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僅僅隻是呼吸。下一秒,她就被按住,躺倒,果斷、決絕。無需言語,連眼神交流都沒有-
12月24日,沈河與沈稚登記結婚。
沈河獲得第一個真正有含金量的最佳男演員獎時,曾經合作過的女演員自曝與他因戲生情,更在聖誕前夕上傳令人誤會的社交動態,引得媒體爭相報道,一時間沸沸揚揚。
沈稚主演的電視劇正在熱播,宣傳時難免被記者詢問。
丈夫遭到公眾懷疑,妻子有什麼情緒都再正常不過。然而麵對攝像機,沈稚卻一笑了之,很輕鬆、很自然地說:“我和我先生都從來不過聖誕節。”
之後沈河的經紀公司發表公開聲明,連帶著律師函和相關法律法規一起,展現了十分強硬的形象。
而沈稚回答提問時微微一笑的新聞截圖也廣為流傳。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有人在下方添加文字“正妻の餘裕”,從而使其成為了網友們在特定場合熱衷於使用的表情包之一。
大家都認為,沈氏夫婦不過聖誕節是因為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他們結婚前,當時還不是沈河經紀人的習習告誡他:“這一招能幫到你們,但是,壞處也不少。你們兩個人都要做好心理準備。”
雙方經紀人的協議裡,他們應該減少給對方造成的負麵影響。
而當事人在拿到那兩本紅色的證件時,也達成了短暫而堅定的約定。
他儘到丈夫的義務,她儘到妻子的義務。
沈河對愛情無感。於他而言,那是可以和休息、應試教育以及一切無意義活
動劃分為同類的事物——他不感興趣的事物。
在旁人看來他的決定也許有些草率,但很符合沈河的風格。一刀切下來,以不習慣高瞻遠矚的名義杜絕後顧之憂。
沈稚對愛情沒有期望。她清楚婚姻不可能圓滿,談戀愛和結婚是完完全全的兩碼事。激情終將消散,然而激情卻在某種意義上是愛情的本質。因此她不需要。
戴上經紀人挑選的婚戒時,沈河隨口說:“我對你沒什麼要求,但還是希望你彆公開地身體出軌——”
戒指尺寸剛剛好,鑽石不大,沈稚說:“我希望你精神的也彆有。”
沈河細細端詳她。
他不認為她會愚蠢到誤以為他們是真的成為夫妻,所以她這麼說肯定事出有因。
“憑你的性格,一旦有那種對象,肯定會頭也不回地背叛我。所以,還是不要有的好。”沈稚不慌不忙,把心裡話娓娓道來,“假如有,不要選會惹麻煩的人,不要是固定對象,不要被發現。”
沈河思索片刻,深以為然,卻不聲不響。直到門口有工作人員來打招呼。
他們走出去,外麵是清一色此起彼伏的閃光燈。他牢牢環住她的肩,仿佛害怕她跌倒,又像在回應她的要求-
他們在精神上沒有伴侶,都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孤身一人的兩個人。
而身體上的夥伴可以是對方。
兩個人都愛在次數上克製,一旦鬨起來就是翻天覆地。
在摔碎一套十二隻的玻璃杯具、打破浴室鏡子、弄翻一整張書桌外加三排置物架後,沈河處理完傷口,抽著煙從浴室裡出來,看到沈稚坐在地毯上讀劇本。
他走近,坐到她對麵的床上,忍不住盯著她因摩擦而發紅的膝蓋。她從紙頁中抬起頭,倏然伸出手臂,從他唇間摘過香煙,擱到剛在混亂中被磕掉一個角的煙灰缸底端。
他的目光跟隨著她,無聲,無息。沈稚說:“戒煙吧。”
沈河無意識地微笑:“我?”
“我也是。”她說,“希望比你活得久一些。”
“好,”他爽朗地答應,“來比比看吧。”
沈稚沒否認。
“那是什麼事?”他又問。
他剛失去父親。她想了想,猶豫著,最終還是回答:“不適合現在說。”
鬆軟的泥土被推下墓穴。
過了一陣,沈稚也忍不住問:“那麼,那天你又想跟我說什麼呢?”
沈河盯著未知的前方。
“以後再說吧。”他給她答複。
這一天,沈稚幫忙做了午飯,沈河與他弟弟在起居室裡看電視。屋子裡吵吵嚷嚷的,好不熱鬨。
她忽然萌生一種微妙的錯覺。
但錯覺就隻是錯覺。
他們四個人坐在正方形的餐桌旁吃了一頓飯。
沈河找助理要了車,準備親自送弟弟去學校。習習打了個電話給沈稚,說是正在為沈河他父親的一些事公關,忙得焦頭爛額,麻煩她多關照些。
大家都合作了這麼多年,沈稚當然應承。
即便兄長派頭表現得如此明顯,沈河對他弟弟還是沒什麼親熱勁。沈稚看不下去,拉住初中男生說:“你好好讀書,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聯係我們。”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沈河是一個典型,他弟弟也差不到哪去。
男孩點頭:“謝謝劉書記——”
這個稱謂一出,幾個大人的視線都忍不住挪過來。
沈稚怔了怔,沈河已經回過神來。
劉書記是沈稚演過的一個角色。
那部扶貧題材的電視劇得到了國家扶持,因為劇本的創新和製作的精良得到了一致好評。沈稚也借此拿了幾個主流的獎項。
沈河的後媽當即解釋:“他可愛看你演的電視劇了。”
沈稚笑起來,又拍拍男孩的肩膀:“這麼叫也可以。”
男孩漲紅了臉,連忙改口:“謝謝嫂子。”
聽到“嫂子”這個稱謂,剛剛還笑得挺燦爛的沈稚頓時僵硬。
她確確實實是他嫂子。
而形成鮮明的對比的是,看到沈稚尷尬,沈河倒是在幸災樂禍。
來送車鑰匙的助理插嘴問了一句:“你不看你哥演的戲嗎?”
隻見男孩緩慢地搖頭:“啊,不……”
然後就輪到沈河滿臉不高興了。
他弟弟就讀的學校,也是沈河的母校。聽說以後,沈稚有些難以置信:“那不是重點初中嗎?”
“我看起來不像是優等生嗎?”
“學表演的哪有人成績好。”沈稚很有偏見地說。
沈河想了想,最後竟然附和了:“也是。”
他們本來送完學生就要走,卻剛好遇上校長非要合影。沈河就像發了一筆小財後回村的打工仔,本性暴露,藏不住得意,連笑容都準備好。
沒想到校長湊過來,滿臉雀躍地問他:“能不能請沈稚單獨拍一張?我們一家老小都是她的粉絲。”-
機票隻買到第二天的。
助理給他們訂了酒店。
畢竟再在後媽那間小房子裡擠著就是添麻煩。
接過一張房卡後,沈稚沒有收回手,繼續等候著。待助理一臉茫然看過來,她才強調:“這是我的,那他的呢?”
助理疑惑地反問:“你們不住一間嗎?”
“我們什麼時候住一間了……”一天的勞累已經讓她有點不耐煩,沈稚抑製住埋怨,微笑著說。
助理手頭已經去辦,卻還是貧嘴一句:“昨天不就住在一起?”
沈河聽到,沒來由地輕笑起來:“你沒去過我們家啊?”
他們在家裡都是分兩間臥室。
助理與自己的雇主和雇主的配偶也算朝夕相處,公眾人物生活多有不便,大事小事各類瑣碎都需要幫忙。他多少明白他們是表麵夫妻。但有些時候,又好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總覺得這兩個人莫名其妙。
他們不是真正的夫妻。
但假夫妻的話,怎麼會——
做助理,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知道的就彆仔細想。
到酒店時也不過傍晚。
沈稚和沈河在倒頭就睡上相當有默契,畢竟前幾天忙壞了。睡前沈稚抽空看了看最近的新聞。習習是可靠的拍檔、能乾的同事,公司強悍且願意為當家藝人付出金錢,沈河家中的紛爭全在
他本人授意下銷聲匿跡。
然而睡夢中度過的時間並不比預想中久。
才晚上九、十點鐘,沈稚已經醒過來了。房間裡一片漆黑,她躺了一會兒,起身喝水,然後走進洗手間。
收拾一下後,她終究是沒找到其他解悶的活動。
走到最外麵的房間,沈稚打開電視機。電影頻道在放黃正飛導演的處女作,隻可惜,已經播到了尾聲。
沈稚認認真真看完。
電影剛剛結束不到半分鐘,她收到沈河的消息,問她去不去吃點東西。
和標榜單身、私下談戀愛的年輕藝人不同,他們是沒有第三人在場的情況下也能堂堂正正一起行動的兩個人。
不過倘若太張揚,事態還是會變得麻煩。
沈河開了車,沈稚邊係安全帶邊說:“真的有能去的店嗎?”
沒有冒犯自己丈夫的意思,但他的故鄉真的不像會有私密性好的餐廳。
“去我認識的地方吃。”他說。
生活瑣事,沈河習慣做被詢問意見的那一個。這種微不足道的事,他不怎麼了解沈稚怎麼想。放在彆人眼裡,這或許不是什麼好現象。但巧就巧在,沈稚就算問了沈河觀點,也不怎麼受他影響,基本都還是自己拿主意。沈河對此也無異議,反而滿意於她的果斷。她也不太挑剔,他選什麼都好。
所以相安無事。
兩夫妻走向一間冷冷清清的茶餐廳。
“我以前在隔壁五金店打工,經常來吃。”沈河說,“他們生意不怎麼樣,晚上打烊得早。”
沈稚問:“那我們還來?”
現在時間已經不算早。
“老板就住在店裡,叫他起來就好了。”這個人還真是百年如一日的我行我素。
老板年過半百,頭發掉得厲害,果然是熟人,不怎麼因他們來到受寵若驚,直言不諱:“沈河你真是缺德。”
“這不是帶我老婆嘗下你的絕活嘛。”好在沈河臉皮夠厚。
“彆的就算了,麵隻剩一碗的份了。”
職業方麵,沈河很了解沈稚,隻說:“夠了。”
以防萬一,他還是朝沈稚揚了揚下頜:“夠的吧?”
“你夠我就夠。”她回給他一個溫婉的笑。
熱騰騰的雲吞麵送上來,沈河去要分麵的碗,卻被老板駁回:“少讓我洗個碗吧!”
他們分著吃同一碗麵。
兩個人靠近碗的話,額頭會撞到一起,所以隻能輪流吃。沈河私下吃東西時一點也不客氣,不優雅,他本性如此,再怎麼假裝也絕不可能變成電視機裡那樣。
沈稚小口小口勺著湯,吹涼雲吞,再送入口。
她望著沈河,忽然間開口:“你不覺得我們同吃一碗麵不太好嗎?畢竟關係也不怎麼親密。”
沈河頭也不抬,慢條斯理地加醋:“我的口水又不臟。”
她一怔,總覺得這句台詞有些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聽過。總之最後,兩個人滿足地買單,離開時真心實意地向老板道謝。
“散散步再回去吧。”沈河仰著頭,熱乎乎又好吃的晚餐讓他放鬆下來。
沈稚也被溫暖與飽足填滿,愜意到無以複加:“好啊,反正也很晚了。”
他們走在空無一人的巷道裡,越走越偏僻。沈河拉下口罩,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沈稚彆過頭,看到牆壁上粉刷的標語“隨地大小便死全家”。
還真是民風剽悍。
不過也難怪能養出沈河這種怪胎。
“家裡這種情況,虧你能學表演,還跑那麼遠去參加校考。”沈稚不留情麵地給出客觀評價。
她父母親都條件不錯,尤其是媽媽那邊,不僅家境甚好,而且還是獨生女。所以她沒缺錢花過。
沈河不氣不惱,態度很坦然,回答卻很簡短:“遇到了不少好人。”
他們的財務分得很開,可兩方都不是傻子,時不時還是會知道。
早年間沈河報答過一些人,有學校老師,也有鄰居。後來熱心公益,大約也離不開這層關係。
他遭遇過很多不幸。
但不幸中的萬幸是,他是天生的演員,活著就該吃這碗飯。
吹了會兒風,他們準備回車上。
沈河埋頭走著,突然說:“有件事我很好奇。”
“你說。”沈稚也低著頭。
“我們好像經常合不來。所以原先我想著結婚了,估計也會鬨得很不愉快。”沈河說,“一開始確實有點難,但是後來,一直到今天,也就這樣過來了。”
“嗯。”
“你是怎麼想的?”他說。
這時候,他們已經抵達了車跟前,不疾不徐地坐上去。
沈稚平靜地錯開視線。
她想了想,然後告訴他:“可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吧。”
又補充說:“湊合過唄。”
語氣像在模仿春晚經典小品裡的白雲黑土。
她沒注意到,他卻臉色瞬間頓了頓。
“湊合過唄”的後半句是“還能離咋地”。
還能離咋地。
萬一真能離呢?
沈河不急著發動車子,轉而牢牢地盯著沈稚。沈稚感到狐疑,總覺得那目光裡帶著點要撕碎她的恐嚇。隻可惜誰都可能吃這一套,她卻完全免疫,泰然處之地瞪回去。
他霎時說:“好一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麻煩你記住今天自己說的話。”
“我向來對自己說的話負責。”她毫不示弱,“婚約期間,大眾眼前,我們就是利益共同體,你是什麼東西,我就是什麼——”
沈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不滿,下意識像平常那樣攻擊她,以最沒麵子的方式:“那我要不是個東西呢?”
他耍無賴,可他忘了這也是她的專長。“那我也……”沈稚卡殼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堅定地回答,“不是個東西。”
沈稚儘全力向比自己高一年級的學長露出和顏悅色的表情。這種酸掉牙的台詞還拿來搭訕,看來是實打實的自我陶醉,自戀到極點。正打算回答“不相信”,他們中間忽然插進一個人來。
男生穿著T恤,黑發,露額,不打耳洞,眼睛漆黑地盯著前邊,即便空無一物。
“讓開。”這個人邊抬起手臂擦汗邊擠進來,從沈稚手中的手機裡抽出一部。
沈稚有片刻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