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從看見陳老五的那一刻便就起了警心,拉著阿梨一路快走,想要避開。但賭坊的夥計眼尖的像是黃蜂尾針,眼一瞟就覺出他背影熟悉,三兩人眼神一對,轉瞬衝出去攔,嗬斥著,“站住!”
阿梨被嚇壞了,緊緊攥著薛延的胳膊,指尖都泛起白。薛延不理會身後的叫嚷,隻作聽不見,仍舊走的飛快,卻還是被其中一人抄近道攔住,薛延深吸一口氣,下意識旋身將阿梨擋在後麵,揚頷問,“這位兄弟,你這是做什麼?”
薛延問的冷靜,一雙眸子冷冷沉沉,好似真的不解其中事。
那夥計穿一身黑衣,眉間一道斜飛的疤,打量薛延一遍,冷聲道,“瞧你麵善啊。”他說著話,後麵那兩人也跟上來,將薛延和阿梨團團圍住。
薛延敞開外衫,把阿梨藏進外衣裡護著,對那人答道,“我卻未曾見過你。”
夥計擰眉,“那你跑什麼?”
薛延反問,“被三個拿著棍子的黑衣人追,換做你,你不跑?”
那人一滯,緩應過來諷刺勾唇一笑,“嘴皮子還挺溜。”他也不多廢話,開門見山道,“昨日和陳老五一起贏了那五十兩的人是你吧?那陳老五今日出千被抓,按規矩要剁掉一隻手,贏來的銀子也要一分不差還回去。”夥計用手指點了點薛延肩頭,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同謀,但,你也得還。”
薛延仍舊咬死了不鬆口,道,“什麼陳老五,我沒聽說過,賭錢的事我也沒做過,我不認識你,還什麼五十兩。”他微眯起眼,又道,“你瞧我這身打扮,像是有五十兩銀子的人嗎?”
他從開始到現在都未見慌亂,甚至沒有除了不解和憤怒外的表情,那三個夥計回想了下他昨日表現出的窮酸和呆氣,麵麵相覷,也不敢確定了。
天陰了,已經開始下雨,風也漸漸大起來,鼓著氣往領口裡鑽,打頭的那個夥計有些不甘心,他抹了把額上落著的雨點,上前一步,剛想再質問些什麼,就聽身後傳來陣疾呼,“官兵來了,快走!”
薛延麵不改色,隻是把阿梨摟得更緊。
那夥計回頭看了眼,見人群如受驚的鳥獸般四散,低罵了句娘的,又衝薛延說了句,“算你走運。”而後便就轉身隱進巷子裡,溜了。
一切終於平息。
阿梨心驚肉跳,她聽不見,看著眼前一切隻覺得雲裡霧裡,心裡像纏了團亂麻,堵得喘不過氣。那夥計的唇形她讀懂了幾個,心中也暗暗有了些不好猜想,可看著薛延麵色,又否定。
雨越下越大,薛延將外衫脫下來遮在阿梨頭頂,帶著她一路跑回去。
等在踏進了客棧的門,薛延已經被淋得透了,阿梨還好,隻裙擺有些濕。薛延知她現在心裡定然許多疑問,但他又不知如何開口解釋,便蹲下身撫了撫她臉頰,與她寫道,“我去要些熱水。”
阿梨坐在桌邊,手上捧著杯溫吞的茶,低聲說好。
薛延出去,老舊木門摩擦著地麵,聲響刺耳。阿梨喝了口茶,苦的心頭發慌,她站起身,茫然四處看了看,最後走至床前,翻出了枕下的包裹。
沉甸甸的,很重……阿梨的心便也隨著一起沉了下去。
沒過多久,薛延又回來,他手裡拿著條巾子,邊擦著濕發邊用肩撞開門,揚聲道,“我買了份粥……”嘴角的笑在看見阿梨捧著那個包裹的時候漸漸斂下,薛延慢慢合上門,站定在離她三步遠的位置。
他第一次不敢看阿梨的眼睛,嗓子乾的說不出話,隻顧愣愣站在那,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放。
剛才被永利坊的夥計堵在巷口,他還能若無其事地周旋,但現在麵對著阿梨,他身上所有對外的尖刺全都收起來了,剩下的就隻有怕。薛延害怕阿梨會對他失望,害怕阿梨會對他說,“薛延,我真是看錯你了。”
那會比死了還讓他覺得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阿梨終於緩緩開口,問,“薛延,你是不是去賭了?”
薛延不知該如何作答。
阿梨手指攪著自己衣角,啞聲道,“薛延,你不要騙我。”
她聲音破碎的不成樣子,薛延的心便也跟著碎了,他想上前抱一抱阿梨,卻又怯懦。
薛延喉結滾動,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他以往也做錯過事,但錯了就錯了,他錯得理直氣壯,唯這一次,連頭都抬不起來。
阿梨的眼睛紅的像是兔兒,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兒,強忍著才沒有落下。
她說,“薛延,我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你因為我而學壞。”
薛延拳頭在身側握緊,鼻頭泛酸,他咬著牙根忍住,肩膀都在發顫。外頭雨聲淅瀝,裹著風拍打在窗戶上,嗚嗚呀呀地叫,薛延抬起一隻手抹了把臉,重重吐出一口氣。
阿梨把他的動作都收在眼裡,心疼的揪在一起,她不知該說什麼,也覺得沒什麼好說。當初付六那樣強迫他去賭坊,薛延豁出去與他決裂都沒踏進去一步,而如今卻自己走進去了,其中因果,阿梨心中清清楚楚。
薛延不是自甘墮落,但凡還有彆的一點可能,他不會走這一步,但是真的無路可走。
阿梨咬著唇,不知不覺便就淚流滿麵,薛延看著她的臉,喉頭苦的發慌。
阿梨說,“薛延,你來抱抱我吧。”
薛延如蒙大赦,他狂奔過去,抖著手將她摟進懷裡,他下巴枕在阿梨肩窩,眼睛乾澀,流不出淚。
阿梨說,“我們回家吧。”
薛延隔了好久才回應,他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