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說,“明天跟著去看看。”
阿梨拍掉手上的碎屑,笑著說好。
第二日一早,來寶帶著四喜吃了飯就往外跑,急急火火像是一陣風。薛延也不急,把粥碗放下,擦了擦嘴,又到屋裡給阿梨取了一條披肩,這才慢悠悠地跟上去。
倪順昨日就知道這事,為了表現出對兩個小侄子教育的重視,還派了一隊便衣出來跟著。
來寶像頭小瘋驢一樣往前跑,穿街走巷,身手利索,還不時回頭看看薛延有沒有跟蹤。他本以為自己做事天衣無縫,殊不知身邊走著的賣關東糖的、掃大街的、甚至是要飯的乞丐都有可能是個偽裝的捕快。
巷子越走越偏,薛延跟在後頭直皺眉,他還真不知道,表麵上繁華熱鬨的京城裡,竟還有這種滿地汙水之地。
爛菜葉子堆滿牆角,鼻端底下飄著股隱約的雞屎味兒,薛延牽住阿梨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不讓她臟了裙擺。
而等終於到了地方後,薛延恍然大悟剛才的味道是怎麼回事。
鬥雞場。
深秋時節,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隻在腰間係了一條粗布外衫,彎著腰抓雞,上身幾近□□,還有不乾不淨的幾道臟漬。來寶輕車熟路地擠開圍觀的人群往前湊,一邊問著,“黑掌櫃,我的小蘆花雞呢?”
漢子把手掌往上一攤,“錢呢?”
來寶用胳膊肘戳戳四喜的,四喜“哦”了聲,而後扣扣索索在鞋底裡倒出了五個銅板。
來寶瞪大眼睛,“你也不怕得雞眼!”
四喜懵懵懂懂問,“雞眼是什麼?”
來寶無奈,彎身摸摸他腦袋,小聲說,“講了你又不懂,不告訴你了。”
他把錢遞給掌櫃的,又抱著四喜到一邊蹲好,興奮等著下一場比賽的開始。
薛延和阿梨坐在人群後天,從胳膊挨擠的縫隙中瞧著那兩個小小身影,神情複雜。
阿梨一手攥著薛延的,一手扶在肚子上,自責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麼找來這種地方的,平日裡他好好的,說是出去玩我也隻以為去書院的同窗家裡,誰想到竟然來賭雞……”
薛延往她嘴裡塞糖,漫不經心說,“不怪你,你懷著孕呢,再說了,就算你再多長三隻眼睛,也看不住他。”
阿梨蹙眉,牛乳糖太膩了,甜的有點發苦,她含著糖在舌尖上轉了圈,而後吐到了薛延手心裡。
“……”薛延小聲訓了她句嬌氣,而後直接送到嘴裡,嘎嘣嘎嘣嚼了兩下給咽了,“挺好吃的啊。”
阿梨說,“惡不惡心!”
兩人這邊說說鬨鬨,那邊已經熱鬨了起來,來寶的蘆花雞和另一隻又高又壯的紅毛大公雞廝打了起來,場麵一度激烈,由於是沙地,兩隻雞翅膀扇了幾下便就激起一片漫天的煙塵,霧蒙蒙看不清發生了什麼,隻聽得見兩隻雞的怒吼和慘叫。
來寶空出一隻手捂著四喜的嘴,一邊撕心裂肺地喊著,“上啊!上去,踹它!對對對,啄它眼睛!哎喲我的天你怎麼那麼笨……踹它啊!”
比賽正進行到激烈之處,對手的紅毛雞左腿受了傷,不敢挨著地,陀螺一樣轉圈圈。來寶的蘆花雞歪著腦袋打量對方的破綻,翅膀張起,隨時準備出手。
來寶神情極度緊張,連呼吸都放得輕緩,所以在感覺到有人拍他肩膀的時候,他反手就用肘彎撞了一下。
薛延穩穩拖住,聲音低沉問,“薛聞,高興嗎?”
來寶沒看他,不耐煩地往旁邊躲,邊把四喜摟進懷裡,“你誰啊,能不能離我遠點。”
薛延說,“我是你老子。”
來寶“嘿”了聲,終於轉頭,“你知道我老子是誰嗎你就敢亂說……啊,爹。”
薛延皮笑肉不笑看著他,“你挺有能耐啊,薛聞,天南地北都敢闖,是不是下次就要去賣私鹽了?”
來寶說,“爹,官鹽是你管的事,我哪敢……”
下一瞬,見著薛延唇角最後一絲笑都落下去,來寶終於意識到末日即將來臨。他咽了口唾沫,拉著四喜站起來,偷偷往後退了兩步,隨後撒丫子就想跑。薛延將手指放到唇邊吹了個口哨,隨後便從四麵八方呼啦啦湧出來幾十個官兵,將鬥雞場圍得水泄不通。
兩隻雞已經傻了眼,掌櫃也傻了,反應過來後連雞都不要了,翻牆往外爬。
倪順嗬了聲,“來人把他給我拽下來!”
薛延麵無表情立在一邊,淡淡道,“按律法,聚眾賭博者,輕則杖刑,重則充軍。”
本來看熱鬨的人都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嗚嗚咽咽不敢說話,來寶心如死灰,哀求看著一旁的阿梨。
阿梨說,“寶寶這次真的做錯了,娘親不會幫你了。”
倪順笑嘻嘻看熱鬨,不忘吼一句,“看什麼看!蹲下,抱頭,說你倆呢!怎麼著,找打是不是?”
來寶癟著嘴,拉著四喜慢吞吞蹲好,眼皮耷拉著差點哭出來。
四喜咬手指,好奇看著他問,“哥哥,我們要挨打了嗎?”
“……”來寶哀嚎,“你能不能彆說話了。”
這個晚上實在是意義非凡,在來寶脆弱的心靈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