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佳臻伸手摸了摸她的後腦勺,道:“姨母知道,此事與你無關,你先去樓上。”
萱姐兒倔強:“我不,我倒要看看她們到底想做什麼?”
趙佳臻看著地上的溫麗新,心思電轉,轉身將樓裡機靈的夥計侍女招來,低聲吩咐幾句,就將人散了出去。
遣走了侍女和夥計,趙佳臻又向樓裡的客人一一賠罪,贈上小禮物,說今日有事不宜營業了,請對方改日再來。客人們看樓裡這情況,都表示理解。
送走了客人,趙佳臻回到溫麗新跟前,看著她身下的血汙,娥眉輕皺,道:“聽說你夫婿是刑部主事,大小也是個官,你竟用這等手段來訛我,臉皮真的不要了?”
溫麗新一邊忍著痛一邊恨聲道:“姓趙的,明明是你指使人推我,害我落了孩子,這條命你得賠我!”
趙佳臻對她生不起同情之心,便和萱姐兒一道走到一旁,等大夫。
大夫還沒來,順天府的官差先來了。
“官爺,就是她,翔鳳樓的趙掌櫃,叫人推了我家夫人,害得我家夫人落了胎。”溫麗新的丫鬟指著趙佳臻對那些官差道。
官差看趙佳臻。
趙佳臻道:“我不知她發生何事,不過輕輕碰了她一下,她便這樣了。我已使人去請大夫了。”
“既然樓裡發生了人命官司,少不得要請掌櫃的跟我們走一趟了。來人,將樓裡人都帶走,樓封起來。”那名中年官吏道。
趙佳臻一驚,本以為總要等大夫來了診過脈再做定奪,誰知這官吏竟開口就要拿人,中間怕是有有什麼貓膩。她正要質疑,門口傳來一道年輕也難掩威勢的聲音:“人命官司?在哪兒?我怎麼沒瞧見?”
趙佳臻回頭一看,見陸豐正從樓外進來,風度翩翩從容不迫,身後跟著一名長隨。
官吏皺眉:“你是何人?怎敢隨便進入案發現場?”
陸豐徑直走到趙佳臻身邊,這才停步轉身,看著那官吏道:“在下陸豐,正是這位趙掌櫃的未婚夫婿。你說這是案發現場,有何憑據?”
地上溫麗新冷汗涔涔驚訝地看著陸豐。未曾聽聞趙佳臻和離之後又與人定親啊?
官吏眉頭微微一皺,嘴上客氣:“原來是陸公子,地上這位夫人狀告趙掌櫃使人推她致她落胎,按律,本官需得將涉案人等都帶回府衙去以作審理。”
“按律?按哪條律?陸某也曾熟讀我朝刑律,涉及人命官司的共有一百一十三條,但無一與未出生的胎兒有關。再者,”陸豐垂眸看向還坐在地上的婦人,“她說落胎就落胎?胎呢?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道理,大人都不懂?”
“這……”官吏老臉漲紅,“陸公子,令尊貴為三品大員,你也是京城聞名遐邇的讀書人,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趙佳臻也眸中暗藏訝異地看著他。
婦人落胎,要看胎兒,不得當場將婦人裙褲除下,取出胎兒?若如此,那溫氏還有臉做人?再者,溫氏進來時並不顯懷,此刻落胎,怕是也很難看出胎形,不過血肉一塊罷了。
“我父是三品大員,我是讀書人,所以我就得顧著顏麵由得你們互相勾結陷害我未婚妻?當我陸豐是紙糊的不成?!”陸豐語調輕緩而淩厲,無一字威脅,卻字字都是威脅。
官吏不甘示弱,道:“陸公子,你也是將來要入仕的人,連說話要有憑據的道理都不懂?”
“到底是誰不懂道理,咱們上了順天府大堂再論。”陸豐回了一句,轉身向趙佳臻心平氣和道:“借紙筆一用。”
萱姐兒跳起來就往樓上跑:“我去拿!”
趙佳臻:“……”
萱姐兒很快拿了紙筆從樓梯上飛奔下來,放在廳中擺放金簪等物的櫃台上,陸豐過去執筆在手,龍飛鳳舞寫了訴狀二字,高聲質問溫麗新:“爾夫何人,姓甚名誰?”
溫麗新麵色難看至極,咬著唇不說話,她身邊的丫鬟道:“明明是趙掌櫃推了我家夫人,你問我家老爺的名字作甚?”
“沒這閒功夫與你們歪纏!誰是誰非,留給官府去斷吧!問心無愧的話,有什麼不敢說的?”陸豐一雙清眸冷睨著這對主仆。
溫麗新在丫鬟的攙扶下掙紮著站起身來,弓著背慢慢往外頭走。
“以為走了就沒事了?雲笠,出去打聽一下,這是誰家婦人?”陸豐吩咐長隨。
長隨雲笠應了一聲,轉身就出去了。
那官吏見狀,道:“陸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這位夫人都已經遇此不幸了。”
“不幸?不幸的難道不是我們?地被她弄臟,還要被她訛上。還有你,姓甚名誰,報上來,我好一並寫進狀紙。”陸豐轉身要下筆,等了半天沒等來那官吏自報姓名,回頭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官吏當場倒戈,訕笑道:“我願做證人,證明是這婦人想訛人。”
“你——”溫麗新小產後原本就極其虛弱,再受此刺激,當即暈了過去。
陸豐見了,也隻對那官吏說了一句:“勞煩將她抬走,影響我們做生意了。”
送走了溫麗新主仆,雲笠也打聽了人名回來,陸豐寫完訴狀,趙佳臻散出去找為溫麗新診過脈的大夫也回來了。
那大夫本與溫麗新家沾親帶故的,侍女按趙佳臻說的裝成是溫麗新的婆家人,說溫麗新不好了才將人騙了過來,正好又落在陸豐手裡。
他一個坐堂看診的,哪有膽子與三品大員的兒子對著乾?便將溫麗新從懷孕時就胎相不好,直到最近幾日有滑胎之相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寫了證詞,趙佳臻又命人隨他回去取了藥方存單。
最後陸豐命雲笠將訴狀連同這些證詞一並遞去了順天府。
人都送走後,樓裡的夥計侍女提水擦洗地磚,陸豐便跟著趙佳臻去了二樓。
“今日多謝陸公子了。”二樓的待客房裡,趙佳臻親自為陸豐斟了一杯茶。
“你我之間,無需這般客氣。隻是今日這狀紙是以我的名義遞上去的,你若不答應我家的提親,我可要攤上官司了。”陸豐道。
趙佳臻垂首。
她知道,陸家今日會上靖國公府去向她母親提親。祖父答應了,母親喜不自勝,她縱想反對,也找不到理由。
母親不愛聽她說不相配的話。
陽光從窗口透進來,正照在她擱在膝頭的手上。
她垂眸看著自己尖尖的指甲上那略有些褪色的丹蔻,道:“陸公子,你本有坦途可走,為何非要去走那歧路?”
“上次我與你說過了,你是我第一個動心想娶的女子。難不成在你眼中,我這樣的人動心就算走上歧路?我臉上難不成寫著六根清淨斷情絕愛這八個大字?”陸豐問她。
“你這明明是故意曲解避重就輕。”趙佳臻側過臉瞧他,道:“且你說你對我不過是見色起意,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這樣的動心,我不想要。”
“待你色衰,至少得五十年以後,那時候你我怕是連玄孫都有了,闔府上下你大權獨攬,是我該擔心我色衰你對我愛馳才是。”陸豐笑道。
趙佳臻忍不住紅了臉,扭過頭去,道:“我又沒對你見色起意,說什麼色衰愛弛?”
“哦?真的沒有嗎?若是沒有,上元燈節那晚,初次見麵,你為何仰頭看我那許久?久到你那聰慧的弟妹都瞧出了你的異常,對你介紹我的身份了吧?”陸豐側過頭看她粉豔的耳垂。
趙佳臻羞極反剛,回過頭道:“我哪有看你很長時間?你不要自作多情。”
陸豐伸出三根修長白皙的手指:“三個交睫,你看了我整整三個交睫的時間。趙姑娘,大街上你隨便見到一個陌生男子,都會盯著他看這麼長時間嗎?”
“我去樓下看看打掃乾淨沒有。”陸豐此人臉皮太厚,趙佳臻自覺不是對手,隻好落荒而逃。
陸豐跟著起身,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袖子。
趙佳臻扯了下,沒扯掉,背對著他低聲道:“你快放手。”
“應我提親,就放手。”陸豐語氣中帶了微微笑意。
趙佳臻不回頭,“婚姻之事,父母之命……”
“你我頭一遭都已經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滿意。這一次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也希望能得到你的正麵回應。我明白你心中顧慮,我在此起誓,他日若我陸豐有負你趙佳臻,就叫我科舉落第,當官被貶,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
“你——”趙佳臻見他一個讀書人竟然發這樣的毒誓,忍不住回頭瞪他。
陸豐認真地看著她。
趙佳臻移開目光,道:“你若科舉落第,當官被貶,我又能落著什麼好?”說完將袖子一抽,雙頰微粉地轉身下樓去了。
陸豐愣了愣,眼中泛起笑意,跟著下了樓。
今日樓中發生了這等晦氣事情,趙佳臻不準備營業了,看侍女夥計將地麵刷洗乾淨,就令關門休息。她自己帶著萱姐兒回了靖國公府。
陸豐跟在後頭。
到了靖國公府,萱姐兒興奮地跑到嘉祥居,正要去跟殷夫人描述她未來三姨父一出手就掌控全場的英姿,誰知差點撞上聶國成。
萱姐兒驚訝:“你怎麼在這兒?”
聶國成見了她,眼睛亮得像兩輪小太陽,道:“說好你來找我的,你不來,我隻好來找你了。”
這時趙佳臻從後頭來了,聶國成端正地向她行了一禮。
“聶公子,你來找桓熙麼?”趙佳臻對這個將門虎子觀感不錯,笑著問道。
聶國成麥色的雙頰泛出點紅暈,道:“不是,我是來找萱姐兒的。”
趙佳臻驚訝了一瞬,便笑得愈發開心起來,對萱姐兒道:“既是你朋友,你便好好招待。”又吩咐給聶國成領路的小丫鬟道:“隨我回去吧。”
趙佳臻帶著丫鬟走後,萱姐兒也沒帶聶國成去彆處,就站在嘉祥居靠近她廂房的抄手遊廊下說話。
“最近幾日,你都做什麼了?”聶國成問身邊的小姑娘。
萱姐兒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廊柱,百無聊賴道:“還能做什麼?跟著我姨母舅母打發時間唄。”
“那你怎麼不來找我?我帶你出去玩啊,我知道的好玩的地方可多了。”聶國成道。
說起這個萱姐兒愈發頹喪了,道:“想去找你來著,但是京城規矩大,我怕給我家裡人招閒話,就沒去。”
“那不如你跟我定親吧,這樣你隨便什麼時候來找我,都不會招閒話。”聶國成熱心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