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們都很驚奇,道:“難不成這親兄妹之間還真有心有靈犀這回事?居然真的叫她給認出來了。”
“該不會回哥兒畫過自己的畫像給淳姐兒吧?”
趙桓熙忙道:“我作證,絕沒有。”
“那是如何認出來的?”
回哥兒聽著大人們在那驚歎猜測,眼中不著痕跡地滑過一絲得意,不經意間目光掃過不遠處母親那雙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他愣住。
母親對他笑著點了點頭,仿佛是在稱讚他的機智之舉。他心頭陡然泛上一層被人看穿的赧然,移開了目光。
晚飯時,廚房按著徐念安帶回來的方子做了梅乾菜扣肉和饅頭。
淳姐兒在桌上親自上陣,熟練地將暄軟的饅頭一分為二,夾兩片梅乾菜扣肉在饅頭裡麵,遞給回哥兒道:“哥哥你快嘗嘗,這個饅頭可好吃了,是我在桐廬時最喜歡吃的東西。爹爹本來說回家前要把你接到桐廬去吃這個饅頭的,結果因為事情太多沒能成行,隻好向蔡大伯蔡大嬸買了方子回來做給你吃。”
“好吃,好吃。”桐哥兒在一旁附和姐姐的話。
回哥兒看了眼桌對麵正看著自己的父母,接過淳姐兒手裡的饅頭,咬了一口,對她點點頭道:“好吃。”
殷夫人瞧著他這模樣,是和他爹娘之間有隔閡。不過想想他現如今不過九歲,和爹娘分開倒有四年,有隔閡也正常,慢慢來吧。
吃過晚飯後,一家人回到慎修院。
“爹,娘,孩兒還有功課要做,就先告退了。”回哥兒向趙桓熙和徐念安行禮道。
“哥哥,爹娘帶了禮物給你,你先去看禮物嘛!功課有什麼好做的?最討厭爹爹給我布置功課了。”淳姐兒拖著他的手往正房的方向拽。
回哥兒不想拂妹妹的好意,就被她拽去了。
桐哥兒跟在哥哥姐姐後頭跑。
徐念安與趙桓熙麵麵相覷,趙桓熙道:“當初要把他留下的是我,我來負責把他哄好。”說罷振作精神,跟在孩子後頭往正房去了。
回哥兒被淳姐兒拖進正房,一看到正房地上放著的那一大件東西,眼珠子就定住了。
那是一個縣城的模型,房屋,街道,包括街道上的攤位鋪子和行人,都做得細致如生。
“哥哥你看,這就是爹爹做官的縣衙。”淳姐兒指著縣城正中間那個掛著“桐廬縣衙”牌匾的大宅子對回哥兒道。
“哥哥,給你看個好看的。”淳姐兒蹲下身來,伸手將立在縣衙前頭的石碑輕輕一擰,縣衙的大門倏地彈開。
淳姐兒樂不可支,道:“哥哥,你趴下看,爹爹升堂了。”
回哥兒趴在地上,往那小小的縣衙門內一看,果然見縣衙大堂上豎著兩排小人,上頭的桌案後頭還坐著個小人。
他有些驚訝,道:“這是有機括的。”
“嗯,爹爹看祖母信上說你喜歡這些東西,自己畫了圖,找工匠,花了三年時間才做成的,我也有幫忙哦。”淳姐兒指著街道上兩側的各種樹木道:“這些樹的樹乾葉子和花都是我上的顏色。哥哥你看,你隻要把這棵大樹擰一下,街道上的人還會走呢。”
回哥兒看著淳姐兒獻寶似的在那兒給他介紹,心中頗有些五味雜陳。
他自幼喜歡這些帶機括的東西,各方鑽研,算是半個行內人了。正是因為懂,他才知道,要製作這樣一個處處可以用機括啟動的縣城模型,需要花費多少精力和工夫。
四年前爹娘帶著妹妹去外地上任,他是被留下的那個。他覺得爹娘不喜歡他,不喜歡他也無所謂,反正祖母和老太爺喜歡他。
可是,如今看來……
“桐哥兒你不要亂動,這是給哥哥的禮物的。”桐哥兒剛跑到旁邊摸了下係在一家客棧外頭的小馬,就被淳姐兒抓住小手抱在了懷裡。
桐哥兒心虛地瞧了眼回哥兒,不敢動了。
徐念安蹲下身來,對跪坐在地上的回哥兒道:“聽你祖母說你不喜歡旁人擅自進你的左右耳房,所以我們就沒把這東西直接放到你耳房去。你若是喜歡,再派人抬過去。”
回哥兒低頭看著那爹娘和弟弟妹妹生活了幾年,他卻沒去過的縣城,半晌,點頭道:“我喜歡。”
趙桓熙忙出門叫人來抬這模型。
淳姐兒牽著桐哥兒站在正房門口,看著回哥兒帶著下人往東廂房的耳房去。
回哥兒走了一半,回頭見淳姐兒和桐哥兒站在那兒,招呼兩人道:“你們不來玩嗎?”
淳姐兒喜笑顏開,帶著桐哥兒跑了過去。
回哥兒讓下人將那縣城小心安置在他指定的地方,回身對弟弟妹妹道:“這裡麵的玩具,你們可以隨便挑一個回去玩。”
桐哥兒要了初哥兒看上的那匹馬。
淳姐兒什麼都沒要。比起這些東西,她更喜歡漂亮的珠花和布做的玩具。
姐弟倆玩了一會兒便被各自的乳娘叫回去洗漱睡覺。
回哥兒坐在地上研究那個縣城模型。這時候趙桓熙來了,站在門外問道:“回哥兒,我能進來嗎?”
回哥兒抬頭看了看他,點頭:“當然可以。”
趙桓熙進了耳房,在縣城模型的另一邊像兒子一樣席地坐下,看他低著小臉眉頭微蹙地在那研究,似乎對其中一種機括造成的行動軌跡很不理解。
趙桓熙問:“需要設計圖紙嗎?”
回哥兒抬頭,問:“您有?”
“自然,這可是我親自參與設計的。”
“您懂?”
“當然。”
回哥兒垂下眼瞼,道:“不懂也沒關係的,不必為了跟我說話而扯謊。”
趙桓熙感受到來自兒子的深深鄙視,幾乎要跳起來,從懷中掏出縣城的設計圖紙和兩本機括類的書往他麵前一遞,道:“誰扯謊了?你爹我玩機括的時候,還沒你呢。我和你娘房裡那盞花燈,見過沒?那就是有機括的!”
回哥兒接過圖紙和書,低頭翻看時,唇角悄無聲息地彎起。
趙桓熙瞧見了,反應過來,忍不住笑道:“好啊你小子,跟我玩激將法呢這是?”
回哥兒不答話。
趙桓熙看著小大人似的長子,明白他如今這樣,定是心路上也經曆了一番痛苦煎熬,才能成長得如此迅速。
他心中歉疚,故作輕鬆道:“你學到哪兒了?以後爹在京中任職,閒暇時我們父子可以一同研究。”
回哥兒眉眼不抬:“祖母說了您要去工部當主事,新官上任,您能有多少時間與我一同研究這些東西?”
趙桓熙不以為意:“工部營繕清吏司主事而已,就負責給皇宮三大殿拔草,清閒得很。”
回哥兒一呆,抬起頭來驚訝道:“拔草?”
趙桓熙:“……當然也要負責宮殿、壇廟、府第、衙署等土木營繕工程的,但有的時候……草太多了,肯定是要先把草拔一拔的。”
回哥兒抿著嘴,表情微微扭曲,眼裡波光漣動,笑意幾乎要噴薄而出。
趙桓熙看他那小模樣,忍不住先笑了起來。
他一笑,回哥兒更是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秋風漸起的夜裡,燈火明亮的耳房中不時傳來父子兩人的笑聲,悠悠回蕩在寧靜的院落上方。簷上的秋月兩角彎彎,看著仿佛也笑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