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壺不開提哪壺,天通劍主惱怒道:“這麼點傷有什麼大不了?大驚小怪,沒出息的東西!”
盧榕好心關懷爹爹,自覺十分孝順,卻莫名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頗為委屈,雖不知為何父親不肯離開這處傳承,卻也不敢再問。
沈憶寒道:“盧劍主,令郎所言有理,你身上的內傷可不是鬨著玩的,還是早些回去修養比較好,以免留了心魔,落下病根,影響將來修行。”
天通劍主這才冷哼一聲,道:“沈宗主,我念你入傳承,是登陽請來,所為救人,便不曾對你進入傳承說什麼,你可彆忘了,此處終究是我昆吾劍派的地界,本座是走是留,與你何乾?”
“天通身為昆吾十七峰劍主之一,眼下這傳承虛實不明,眾多我派弟子深陷其中,生死不知,本座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沈憶寒訕訕摸摸鼻子,心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雖知道這老東西為的多半不是救人,倒也懶得再勸他了。
待眾弟子稍作歇息,雲燃又破開一道空間門縫隙,將身上受傷和想要出去的劍派弟子送出了傳承,留下天通劍主與盧榕、天通峰數名弟子,另有幾個未受傷、境界較高的,也願主動留下來協助雲真人救援同門。
一行人再次往洞穴深處走去,路上又遇到幾波弟子陷於蟲霧幻境,卻都不似方才他們那處七八個蟲巢一般誇張。
足足救了四五撥人離開傳承,沈憶寒仍未見到師弟與賀蘭庭兩人,雖然知道有賀蘭庭這個天道寵兒在,二人多半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卻還是有些擔心。
又在山道中往前走了一兩個時辰,再未遇到困於幻境的昆吾劍派弟子,周遭地勢漸變,不再是光禿禿、七岔八彎的洞穴,而似乎是到了一處山峰的內腹之中。
草木漸生,低處有地下河流的水聲,仰頭看去,洞頂岩石上攀附生長著不少藤蔓,還有樹根盤結而下,有光從裡頭照下,細微的塵埃在光束中漂浮著。
此處卻是個極為清幽之地。
盧榕忽然道:“誒,前麵那是什麼?雕得可是個人麼?”
眾人往前一看,但見前方山穴中央地勢稍高,四周流水環繞,中間門的小坡上不知什麼東西,晶瑩剔透,在洞頂照下的光線中折射出斑斕的彩光,遠望去都顯得格外奪目,其形似人。
眾人走近了,才發現那是一尊石像,石像不知是什麼材質,似玉非玉,似琉璃非琉璃,足足幾人高,竟然是以整塊石料雕就,雕的是個女子。
這女子左手抱著一塊長長的玉簡,右手執一柄長劍,挽在身前,身上緩帶輕紗,袍袖翩翩,如流風拂雲,神態款款含笑,眉眼溫柔嫵媚,栩栩如生,當真是雕琢的巧奪天工。
修仙之人目力遠勝常人,因此雖然隔著不近的距離,眾人卻都看清那石像女子手持的兩樣東西,並非是石像的一部分,而的確是一玉簡、一寶劍。
那玉簡背麵有字,寫的是“無上劍典”四個字,寶劍雖未銘刻有字,眾人見到那柄劍,卻都是目光極為震驚,險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盧榕喃喃道:“那劍……那柄劍……怎麼與我派的神劍昆吾……如此相像?昆吾不是早已被初代登陽劍主,折損在萬年前靈墟之戰中了麼?”
昆吾劍派,的確曾經擁有過一柄名為“昆吾”的神劍。
此劍名為昆吾,足見得它對昆吾劍派的意義。
神劍昆吾,是萬年前十七劍主,取北海海底寒玉髓、昆吾山上天外鐵,以一人一道各自生平所悟最強劍意,鍛其形骨所得。
相傳此劍劍成之時,昆吾山脈中不論妖獸鬼怪、魑魅魍魎,感其劍魂,都給嚇得退避千裡,紛紛逃離此地,後來護山大陣結成,妖獸便更加無法進入。
於是萬年來,昆吾弟子若要曆練遊曆,隻得出山而去,因為昆吾山脈中早已尋不到幾隻能數得上號的妖獸影子了。
隻可惜神劍如英雄,天亦妒其鋒芒。
這柄劍自認得初代登陽劍主為主後,便再未有過第二個主人,後來與主人一同折損在靈墟之戰中,登陽劍主的遺骸尚且被門下弟子尋回,神劍卻歸還天地,據說連一片殘渣也沒留下。
有弟子道:“‘昆吾’怎會在此?再說方才雲真人不是說,這傳承是魔修所留嗎,魔修如何會有‘昆吾’?此劍想必是假的。”
眾弟子聞言,紛紛附和。
天通劍主看著那柄劍,雙目發紅,呼吸卻變得急促起來,他仿佛完全沒聽到眾人的話,忽然轉身拔出腰側長劍,一道白色劍光劈出——
這道劍光來的太快,眾劍派弟子本來還在議論紛紛,轉瞬間門便見一道劍光蕩至自己眼前,都嚇了一跳。
這劍光波及範圍之大,竟是對在場所有人無差彆攻擊,連天通劍主的寶貝兒子盧榕也不例外。
天通劍主修為高過在場眾弟子太多,即便身負傷勢,這一道劍光也不是他們應付得了的。
連沈憶寒反應過來時,那道劍光也已到了他的眼前,他避無可避,隻得抬起鸞鴛,便要接住硬受,卻感覺眼前一花,一道赤色劍意不知何時破風而來,與那白色劍光相接。
劍意與劍光相接,不到兩息功夫,那道白色劍光就被生生震散了開來,沈憶寒看出這並不是雲燃輕而易舉就能勝過天通劍主,而是對方壓根就無心與雲燃纏鬥交鋒。
這道劍光,也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門。
果然眾弟子或受劍光所傷、或狼狽躲避之際,天通劍主已經點足而起,竟是直直朝著那尊石像飛過去了!
沈憶寒想起方才那道已經到了眼前的劍光,心有餘悸,眾弟子也丟紛紛驚呼出聲,盧榕更是喊了一句:“爹,你做什麼!”
天通劍主置若罔聞。
沈憶寒不可置信道:“他瘋了嗎?”
就算那石像拿著的東西再有吸引力,天通劍主就這樣當著所有人的麵明搶不成?
雲燃微微搖了搖頭,道:“天通在幻境中,受心魔侵蝕已深,隻怕此刻已分不清現世與虛幻。”
沈憶寒還是覺得離譜,心想:“就為了一把假劍?這老東西難道要和所有人為敵麼?”
雲燃似乎看透他在想什麼,忽然傳音道:“……並非假劍,我與天通均繼承十七劍主傳承,故可感知劍上十七道劍意,均非作假。”
沈憶寒一愣,隨即瞳孔地震。
雲燃的意思是……
那把劍真是神劍昆吾?!
沈憶寒還沒震驚太久,遠處天通劍主已飛到了石像近前,他目光癡迷熾熱,仿佛看到了什麼朝思暮想之物一般,伸手就要去拔石像手中之劍,誰知還未碰到那劍,石像周身卻爆發出一圈靈光,將天通劍主遠遠震飛出去。
天通劍主好歹也是小乘期修士,被這圈靈光一震,居然毫無還手之力,撞在山壁上又跌落了下去,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盧榕驚道:“爹!”
就衝上去要扶他爹,卻被雲燃一把拉住了。
“你父親入魔已深,勿要靠近,他會傷你。”
盧榕哪裡聽得進去,偏又被雲燃死死鉗住,動彈不得,急的扭頭大吼道:“放開我!誰要你假好心,你沒看見麼!那尊石像有問題,我要去救我爹!”
“你若再不放開,我爹倘有個三長兩短,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雲燃目色微動,竟然果真放開了手。
眾弟子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敢輕動,一時也無人上前阻攔這父子二人,隻有幾個天通峰的弟子小聲叫了幾句大師兄,盧榕卻理也不理他們。
他疾奔上前,將倒在地上吐血的父親扶了起來,道:“爹爹,那石像有鬼,你可傷得重麼?”
又手忙腳亂的從乾坤袋中摸出丹藥喂天通劍主服下。
誰知天通劍主吃了丹藥,卻不回答他的話,隻一把緊緊將他胳膊拽住,道:“榕兒……你……你去替爹把昆吾取下來,那是昆吾……那就是昆吾……有了這柄劍……咱們父子二人便可領悟諸峰劍意之精要,從此再不必……咳咳……再不必被誰壓一頭啦!”
眾弟子都聽見了這話,震驚之餘,紛紛麵麵相覷起來。
那劍……難道真是神劍昆吾?
天通劍主即便有了這心思,居然當著他們的麵就把話說了出來,可見心智真是已經不清醒了,難道真是瘋了不成?
盧榕見父親雙目血紅,形似瘋狂,終於感覺到麵前之人十分陌生,不由有些害怕起來,嘴唇顫了顫,道:“可……可那石像似有古怪,連爹爹你也……孩兒如何取得下?”
天通劍主大怒,竟然反手就甩了他一個耳光,斥道:“沒出息的東西!為父是受了傷,你又怕什麼?為父養你多年,怎麼現連讓你取一把劍也不肯,你是廢物麼?”
沈憶寒心覺不妥,正想上前阻攔,那頭盧榕卻已經咬了咬牙,竟也轉頭朝石像飛去。
結果這次他連像他父親那樣,靠近石像都不能。
才剛一騰空,石像女子手中的長劍忽然射出一道劍芒,準確無誤擊在盧榕身上,將他從半空射落。
盧榕被那道劍芒貫胸而過,落在地上便噴出血來,眾天通峰弟子紛紛驚呼出聲,欲要上去救人,卻又駭於石像之威,誰也不敢真的過去。
天通劍主似乎沒看見兒子受傷似的,雙目愈發赤紅,兩隻眼睛裡射出駭人的光來,盯著那石像目不轉睛,似狂似喜,魔怔一般,念念有詞道:“是‘昆吾’,這就是‘昆吾’!”
“海雲劍!已經失傳的海雲劍!此劍若不是‘昆吾’,還能是什麼?!”
眾弟子也看出來了,方才那道劍芒,似乎的確頗有來頭。
隻是他們未得傳承,自然也不敢確認那道劍芒,就是失傳已久的海雲劍,都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忽然有弟子驚呼道:“動了!你們看!那石像動了!”
沈憶寒定睛一看,果然那尊石像的腦袋正緩緩轉向他們,似是扭頭來看他們。
眾弟子俱都大驚,有人道:“她也要打殺咱們不成?”
一時轉身的、跑的、拔劍的,亂成一團。
石像卻並沒有對他們出手,而是……
張嘴說話了?
沈憶寒懷疑自己眼花看錯了,然而下一刻,一個女子的聲音就在寬闊空幽的巨大山穴中響起。
“長樂女君深眠於此,所留之物,非賜予爾等劍派弟子,速速離去,不得再起貪念,若爾等敢有違逆,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