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靜悄悄的,陳立恒已經消失不見,不知道是不是回了自己房間。陳書記站在客廳中央,表情尷尬地招呼田藍:“來啦,當成自己家。”
這話說的,人自己家要是能住,至於跑到他家?
還是吳雪娥發揮了女主人的功能,喊田藍放下行李,又親自給她端上白麵饅頭,開了鯪魚罐頭:“吃,以後就當我是你親媽。媽一定不會讓你餓肚子。”
田藍其實有點尷尬,可是一股強烈的酸楚衝擊著她的眼睛,讓她身不由己地紅了眼眶。她隻好趕緊低下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吳雪娥可算高興了,張羅著要跟胡媽媽一道做幾個好菜招待田藍。呸!龔念慈這個女人居然還有臉說什麼藍藍是在鄉下沒養好身體底子,所以再補也補不起來。她就不信補不回頭。
胡媽媽趁機心疼自己一手帶大的陳立恒:“吳主任,你跟陳書記也太嚴苛了。立恒這麼大的一個小夥子,光靠學校食堂的那點兒飯菜怎麼夠。彆人家裡都給孩子帶吃的,什麼雞蛋、罐頭、餅乾還有水果,頓頓不缺。他們當然不餓,立恒怎麼行?”
吳雪娥冷笑:“你講的彆人都是乾部家裡的吧,一般的百姓,家裡哪有錢買這些高檔副食品?連細糧都舍不得吃。他們學校有多少乾部家的小孩?不是乾部家的孩子就不過了?他把自己當衙內,可我跟老陳,這個家,這個國家都不養衙內。”
她高門大嗓,雖然無心,卻也隱約讓坐在客廳裡的田藍聽了好幾句。
田藍低著頭,眉毛上下跳舞。這對爹媽的三觀可真夠正的,可惜好竹出歹筍,養了個不上道的兒子啊。
廚房裡叮叮咚咚半天,外頭太陽落山時,胡媽媽端著小圓桌去院子。陳家習慣就著天光吃晚飯,絲毫未覺不雅。
吳雪娥開口喊家裡的男人和小孩吃飯,還特地到茶幾前招呼田藍:“藍藍,吃飯了。光吃個饅頭不頂飽。哎喲,你這孩子怎麼不吃罐頭啊。這魚好吃的。你不要怕生,我說了,我就是你媽媽。”
其實田藍不過是單純地感覺饅頭挺甜,帶著麥香,配著白開水就蠻好吃。就鯪魚罐頭的話,反而有點怪怪的。她含含糊糊:“饅頭很好吃。”
吳雪娥聽著心酸。這孩子,連好東西都沒見過。她看田藍放下手中的筆,笑著問了句:“這寫什麼呢?是數學?”
陳立恒一瘸一拐地從樓上房間下來,瞧見茶幾上的習題冊就勃然色變:“誰讓你動我東西的?你亂翻什麼,你看得懂嗎?”
田藍感覺真是無妄之災,她純粹吃著饅頭心情好,百無聊賴之下瞧見茶幾上的數學題就隨便寫寫。不然你讓她乾嘛呢。這時代又沒手機能刷,在彆人家裡,她也不好到處亂逛。而且作為大學年年獎學金不落的學霸,她還挺喜歡做題目的,覺得好玩。
她沒在習題冊上寫啊,她用的是旁邊的草稿紙。雖然不問自取的確不該,但也不至於被這小子咆哮著大喊大叫:“你寫什麼寫,蠢的跟豬一樣!”
然後他就挨了一巴掌,剛剛進門的陳書記連皮帶都沒來得及解,直接上手將人刷到了邊上。暴跳如雷的老父親厲聲嗬斥:“道歉!馬上跟藍藍道歉!”
臉上頂著五指山的少年犟脖子:“我道歉,她本來就笨得要死,她連預考都考不過,怎麼可能會寫這套習題冊,她笨得很!”
田藍恍然大悟,難怪現在還不到七月,中考結束還沒幾天,大家就篤定她沒學上,原來是因為現在中考高考都有預考,通過的人才能參加正式考試。
吳雪娥卻皺起了眉頭,大聲訓斥兒子:“笨?你也有臉說藍藍笨?你自己看看,她哪裡寫得不對?”
她是知識青年奔赴革命,中學數學還難不倒她。這一套數學題,前麵她沒空細看,起碼後麵幾道大題藍藍寫得完全正確。
陳立恒瞪大眼睛,都顧不上自己被父親一巴掌打得牙花出血,隻氣急敗壞地喊:“不可能,她成績差得要死。她預考時數學基本零分!她怎麼會寫,她肯定不會寫。”
田藍含糊其辭:“餓得頭暈寫不出來,吃飽了就能寫了。”
煩死了,這小公雞一樣的陳立恒實在太討厭,嘰嘰歪歪,沒完沒了的。
吳雪娥猛然回過神來:“好啊,我就說那女人乾嘛用這種下作手段。原來是存心讓藍藍挨餓,叫藍藍沒心思學習!”
田藍也恍然大悟,對啊,把人接進城,不得不送人去上學。如何防止繼女學有所成,將來壓他們一頭,當然是讓她無心求學了。
學校風氣正,老師不會配合她迫害繼女。況且事情鬨大了,她容易被人指責。那就讓繼女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打著互幫互助的名號,用漂亮話逼得渴望融入新集體害怕被人嘲笑的繼女成天忍饑挨餓也不敢跟人吭一聲。
手段下作低級,但卡住了繼女的弱點,管用就行啊。
這樣一來,看在外人眼裡就是機會也給你了,你個鄉下土原配生的土丫頭自己不爭氣,能怪誰呢?
陳書記眉頭緊鎖,來回走了好幾趟,才咬牙切齒地問田藍:“你父親,你有沒有告訴過你父親?”
田藍在心裡翻白眼,有後媽就有後爹。她垂下眼睛,沒有正麵回答:“我爸爸不喜歡看到我。”
這句話的含義可豐富了,隨你怎麼想。
吳雪娥冷笑:“他當然不願意見你。看到你,就提醒他當年做的醜事。”
要不是場合和身份不合適,田藍真想給她鼓掌:阿姨,你實在是真知灼見啊。
渣男心虛,可不得迫不及待將無恥的明證趕緊遠遠打發走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