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生會因為曾經承受過同樣的殘酷而對中學生心慈手軟嗎?顯然不會!田藍同誌的表現就讓大家充分認識到了什麼叫多年媳婦熬成婆。
學,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
這大晚上的,黑燈瞎火又乾不了活,你不學習你打撲克吹大牛浪費時間啊。人生匆匆幾十載,哪有光陰可浪費。
學習吧,好好學習,學習使人進步。
杜家兄弟一開始還對媽媽留在戈壁灘上當夜校老師心裡疙疙瘩瘩的,結果幾節課上下來,兄弟倆都改態度了。
不為彆的,隻為他們媽媽在這裡受到了為人師應當得到的尊重。
沒有人陰陽怪氣地罵媽媽是特務,沒有人抓著媽媽的頭發把人拉出課堂去批.鬥,沒有人揮舞皮帶抽在媽媽的身上。
他們叫她杜老師,他們認真地聽課,乖乖地寫作業。
因為本子和筆開銷比較大,很多知青還想攢錢給家人寄回去,所以他們又變成小學生了,用石筆在石板上寫課堂作業。至於省下來的本子跟筆,得拿來做土木工程課和農學課的知識點。這樣將來他們結束新兵連的生活,分散到農場各個地方時,他們還能把這部分實用知識教給更多的人。
關於學習的諸多好處,前人多有論述。比方說學習可以培養興趣,提高思維和分析事物的能力以及理論聯係實際的能力等等。
田藍想加一句,學習使人靜心。當你全身心地沉浸在學習和勞動中時,你可以忘卻生活的諸多煩惱,看到的全是收獲的喜悅。
日月的輪換,四季的更替,反應在生活之上不是傷春感秋和歲月流逝的憂愁,而是新建起來的蔬菜大棚和棚裡已經長得丁丁掛掛的黃瓜、西紅柿和辣椒。
哈,這都快十一月底了,彆說在寧甘農場,就是放眼全國,能有幾個地方可以種出黃瓜西紅柿來。還有茄子,他們的茄子也長出了長長的紫茄子,又粗又壯,比外麵種的那種可厲害多了。
現在大家輪流照看溫室和蓋新的日光大棚。用小夥伴們的話來說,就是大冷天的蓋溫室的確夠嗆,十分考驗人。但是隻要去溫室呼吸下蔬菜製造的新鮮空氣,他們就又吸滿了能量啦。
不要小看他們土法上馬的溫室大棚哦,現在他們可是已經擁有兩座大棚,第三座大棚也快收尾的人了呢。就這兩座大棚,每天可以提供整整一百五十斤新鮮葉菜,脆嫩嫩的蔬菜。不僅可以滿足西大灘駐軍部隊每天都能見到綠菜葉的飲食需求,就是他們自己,偶爾也能在麵疙瘩湯裡看到點兒切碎的菜葉。
哈,不愧是他們種出來的菜,光是看到菜沫子,就知道有多好吃。
再等等,等到他們第三座大棚蓋起來,連他們自己都能保證每個禮拜都能喝上回菜葉雞蛋湯了。
後麵,他們還能蓋出更多的蔬菜大棚,到時候,他們每人管理一座大棚。彆說是解放軍戰士了,整個西大灘的牧民和居民都不愁吃不到新鮮菜了哩。
田藍催促她的小夥伴們:“那就好好加油,快快快,我這邊菜秧都育好了。彆到時候沒地方移栽。過年的時候就大家能不能吃上蔬菜大餐,就看咱們自個兒的了。”
馮祥生他們在前麵跑,嘴裡大喊大叫:“少來這套,咱們絕對慢不了!”
結果他們迎麵碰上了給知青送補給物資的車。大家扒拉著袋子一看,頓時絕望:“怎麼又是土豆啊?換個噻,叔,給我們弄點兒高粱米都比土豆強。”
送菜的司務員哭笑不得:“這不是土豆能當菜也能當飯,比高粱米好吃嚒,照顧你們才給的。”
不要!
知青們堅定地拒絕,再吃下去,他們就要變成土豆了。
“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司務員笑罵,招手示意他們幫忙,“來來來,都拎下來。便宜你們了,今天上麵額外給的,咱們寧甘自己養的奶牛擠出來的奶!”
所有人瞬間瘋了,知青們“嗷嗷”叫著奔向裝奶的大桶。
雖然他們來軍墾農場之前,一直幻想著寧甘人拿奶當水喝。但實際上,彆說他們,就是老職工,也沒見誰喝上牛奶了。牛奶是專供品,隻有身體虛弱的病人以及嬰幼兒才能憑借證明定量獲得牛奶。
啊啊啊,他們終於喝上寧甘農場的牛奶了。
連吃夠了土豆的65屆知青都紛紛表示,有了牛奶,土豆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田藍哭笑不得:“你們這就滿足了,等著,中午給你們做好吃的。”
哎喲,這口氣大的。600多號人的大鍋飯,能做出什麼美食啊?
田藍直接齜牙咧嘴:“嗬,到時候你們彆吃!”
大鍋飯大鍋菜,當然跟精細兩個字絕緣,但這不代表沒有辦法想花頭。
田藍和今天輪到炊事班的知青一塊兒將土豆放進了清洗機。
所謂的清洗機,其實是一個改裝過的廢棄油桶,改裝成了攪拌機的模樣。他們在機器上裝了風車,利用戈壁灘呼嘯的風帶動油桶滾動,從而達到清洗的目的。
像什麼紅薯啊,土豆啊,這樣洗過一遍再清洗就容易乾淨了,還節約用水。
待到土豆洗好,田藍指揮小夥伴們把他們一塊兒放上大鍋蒸。
杜老師已經和他們混熟了,見狀就笑:“那今天的美餐是蒸土豆還是煮土豆啊?要不,我再切點乾辣椒,到時候好讓他們拌著吃。”
田藍搖頭,十分遺憾的模樣:“磨成胡椒粉還差不多,這個乾辣椒還差點兒,算啦,隻能做彆的了。”
嗬嗬,聽聽這口氣,知青們都笑著直搖頭。她還挑三揀四上了。
能做什麼美食啊,擺在他們麵前的所有補給不過是土豆、洋蔥以及梅乾菜,就連大白菜和雞蛋都吃完了。不然大家還可以熬個白菜湯,炒個洋蔥炒雞蛋,然後就著蒸土豆吃,其實也不錯啦。
田藍卻不滿足,她要來點兒新鮮的。從冷庫裡拿過來的雞蛋液太少,炒不出一份菜沒關係,隻要意思到了就行。
鍋裡放水,將水燒沸,然後將打好的雞蛋液沿著鍋沿倒下去。待到蛋液凝固,冒出小泡泡,再給雞蛋翻身,然後就可以加入切碎的洋蔥翻炒了。
等到香味爆出來的時候,她催促剝土豆皮的小夥伴們:“快點快點搗成泥,給我加進去。”
徐文秀急得不得了:“哪有這麼快呀?土豆要一個個剝皮呢,你準備讓我們剝到猴年馬月。”
那怎麼辦?梅乾菜倒是泡好切碎了,要不加進去一塊兒炒?
眾人尖叫,堅決製止黑暗料理的誕生。彆糟蹋吃的。他們寧可喝一滴油花都見不到的梅乾菜湯。
田藍沒辦法,隻好把這當成洋蔥炒雞蛋盛出來。總共就這麼兩口鍋,不放進保溫桶裡,後麵的湯都沒辦法燒。
徐文秀她們見狀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還剝什麼土豆皮。待會兒大家回來自己剝皮吃就行了。
田藍趕緊招呼:“不行不行,快點剝皮,咱們炊事班能不能打出知名度,就看中午這一波了。”
大家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要鬨哪樣。連杜老師都笑得厲害:“你要在土豆上雕花嗎?”
田藍歎氣:“算啦,條件有,還是樸實地過日子吧。”
紅紅的爐火在鐵鍋下跳躍,透出來的光照亮了她煞有介事的臉,引得知青們都笑得東倒西歪。這人,搞得大家好像不知道她剛開始連灶火都不會燒的事實。
田藍恨恨地放狠話:“等著,到時候保準你們連舌頭都吞進肚子裡。”
她做的是土豆泥,牛奶土豆泥。將蒸熟去皮的土豆搗碎了,然後用煮玉米磣子粥時的大棒子用力攪拌,一邊攪一邊往裡麵倒牛奶,最後還加了點糖精。
跟半個世紀後大家習慣性認為的不一樣,這個時代的食品添加劑應用相當普遍。因為原料產量有限,糖是限量供應的物資,所以糖精成了常見的甜味劑。
田藍一開始也接受不了,時間久了習慣了就還好。條件限製,如何把滋味不咋樣的東西做的能糊弄嘴巴,就是門大學問了。
後廚的知青們一開始也不以為然,隨著土豆泥和牛奶二度加熱,空氣中彌漫著又香又甜的味道,一向對土豆無感的他們居然感覺自己口腔變濕潤了。
這效果,差不多趕上聞到土豆燉牛肉的香味了吧。
隻不過一個鹹一個甜。在遍地鹽堿,地下水都又苦又鹹的大西北,當然是香甜來的更吸引人了。
田藍舀了幾勺子土豆泥放在他們個人印著“為人民服務”字樣的搪瓷缸裡,招呼大家道:“嘗嘗看吧。”
眾人將信將疑,拿勺子舀了一口放在嘴裡。
徐文秀剛開始還嘀咕了句:“這土豆怎麼還放糖啊?”,結果等她舌尖碰到土豆泥,她立刻就變了顏色。媽呀,這是什麼味道,好軟好滑好細啊。感覺,感覺就像是她下鄉之前姆媽給她花高價買過的剛出爐的蛋糕,真的又香又甜。
其他知青也吃得分不開舌頭說話,太神奇了,土豆居然也這麼好吃?跟香噴噴的點心一樣。
田藍笑嘻嘻道:“怎麼樣,好吃吧?其實紫薯蒸熟了跟牛奶一拌也特彆好吃。”
哎,這一說她都饞了。空間同誌,懂否,晚上紫薯牛奶走起。
徐文秀已經三兩口就乾掉了自己搪瓷缸裡的牛奶土豆泥,眼睛都直勾勾的樣子,感歎不已:“土豆還能這樣吃啊。”
杜老師也嘗了一口,高興地點頭肯定:“就是這個味兒。”
薛秀琴跺腳,直接不依了:“杜老師你會做啊,那你以前怎麼不做給我們吃。”
杜老師卻突然間白了臉,連土豆泥都不吃了。
田藍在心中歎氣,驚弓之鳥說的就是杜老師這樣吧。曾經吃過西餐都成了證明她是特務的罪證。其實乾部家庭吃西餐的比比皆是,甚至有人從不吃中餐的,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她笑著打岔:“那以前也得有牛奶啊。”
知青們這才恍然大悟,這倒也是。嗐,難怪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食材實在限製了大家的發揮啊。
田藍趕緊催促他們:“快點吧,要吃午飯了。”
可惜剝土豆皮的確不是簡單的食物,尤其是600多號人午餐份量的土豆皮。大部隊回來吃飯時,後廚小夥伴還在灶台前忙碌呢。
馮祥生等人就一個勁兒地喊:“怎麼回事啊?”
徐文秀他們就嚷嚷回頭:“好了,不要吵,先一人一勺子,不能多啊。”
眾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賣了什麼藥。然而桶蓋一開,濃鬱的甜香味撲鼻而來,所有人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大家自覺自願,乖乖排隊遞上自己的搪瓷缸子。
一人一勺土豆泥。
打飯的人還拚命地催促:“嘗嘗看,當心咬了舌頭。”
大部隊莫名其妙,拿起勺子舀起奶黃色的土豆泥就往嘴裡送。一口進了嘴巴,乖乖,感覺真的不一樣哎。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難不成部隊後勤這麼夠意思,在他們走後,還偷偷又給他們加了補給?
“土豆,土豆泥!”薛秀琴忍不住喊了起來,“就是咱們天天吃的土豆!”
正在吃的人都發出了“啊”的驚呼。開什麼玩笑啊?他們幾乎離了土豆開不了飯,什麼時候土豆是這個味道了?土豆不都是要麼炒要麼燉要麼蒸的嗎?哪有這樣的?
牛奶,啊,裡麵肯定是加了牛奶。他們都吃出奶香味來了。
剛打到土豆泥往嘴裡送的知青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冒了句:“我不喝牛奶的,我寧願喝豆漿,牛奶有腥味。”
站在他前麵的人已經吃完了,正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瞧這家夥吃完一口又一口,前麵的知青終於忍無可忍:“你受不了奶腥味,你還不給我留一口。”
結果這家夥眨巴著大眼睛,滿臉無辜:“可這我沒吃出來腥味呀,真的是牛奶嗎?”
田藍笑道:“跟土豆都混一起了,還有什麼腥味呀?快點快點,打到的人都往前走,彆耽誤後麵的同誌吃飯。”
馮祥生不樂意了:“你們也太摳門了吧,我看的真真切切啊,早上給我們送的那麼多土豆跟牛奶呢,你們就拿這點糊弄我嗎?”
徐文秀直接翻白眼,伸手指著飯桶,嘴巴一努:“這裡,土豆,自己剝皮去。就這一桶,我們剝了一上午的皮,哪來得及呀?”
邵明跟在後麵嚷嚷:“那同誌們我提議呀,我們每人剝幾隻土豆,然後放一起搗成泥,再做這個牛奶土豆泥,好不好?”
其他人跟著激動起來,紛紛附和。
就郝建設抬頭望了眼窗戶,隻問了一個問題:“做這個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還好,最多半個小時。”
主要是人多分量多,攪拌均勻需要時間。
結果郝建設卻搖頭,認真地詢問同伴們:“我們晚上再吃行嗎?我預計差不多等到天黑時可以完成這座大棚。要是再晚半個小時,可能就得等到明天了。”
哇,這個可怕的家夥計算工時已經到了這程度。
那大家還能說什麼呢?當然是趕緊抓起土豆,一口土豆一口炒洋蔥,再來一勺子梅乾菜湯啦。
吃過飯大家二話不說,誰也沒耽誤時間。除了杜老師留下收拾廚房之外,所有人都回工地乾活。
你要問晚飯怎麼辦?這天黑以後又乾不了活,到時候大家一塊兒幫忙做唄,剩下的人手白天還能多乾點活。
不知道是天冷大家著急,還是有牛奶土豆泥在伸手召喚,給了大家無儘的動力;反正第三座大棚最後一天工那開展的可真是呼呼呼。
天色才有些發灰時,大家就已經順利收工。
啊,太好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從這裡出發,祖國大地的戈壁灘上會升起千千萬萬座大棚。讓每一個在戈壁灘上生活的人都不愁吃不上菜啦。
田藍看著大棚也有些激動,一座接著一座,這裡的生活真是越來越美好了,每一天都能夠看到欣欣向榮的希望。
她伸手招呼大家:“走走走,我們回去剝土豆皮吧,明天來把菜苗都移栽了。等到過年的時候,說不定我們還能給團部農場送年禮呢!”
薛秀琴立刻高興地喊:“那我們到時候是不是回去過年啊?我們要不要先把節目排好了?”
田藍一時語塞,哎喲,瞧我這張嘴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一本正經道:“先不著急這個,等進臘月天更冷再說。”
她無所畏懼,因為她記得好像就是從1967年開始,春節假期被取消了,所有人都不敢公開過節。更彆說讓他們花上幾天幾夜的功夫跑去農場了。
她抬起手,催促眾人:“走走走,我們今天快點兒,晚上還有課呢。”
初中生們發出哀嚎,完蛋了,杜老師先前就說了,今晚會給他們做隨堂小測驗。
高中生們看著小孩子愁眉苦臉的模樣,頓時有種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欣慰感。然而他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因為田藍這個壞人皮笑肉不笑,一本正經道:“今天我的課大家認真點啊,我會隨時點人回答問題的。”
蒼天啊,大學裡頭最不受歡迎的老師就是這種搞突然襲擊的角色。
這個家夥真是怎麼討厭怎麼來。
好在還有美味的牛奶土豆泥安撫大家受傷的心情。
眾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咳咳,最重要的是杜老師已經把土豆給蒸好了。
杜家兄弟心疼母親,小聲抱怨道:“我們回來弄就好了,晚上也不急這點時間。”
杜老師卻笑:“反正我也沒什麼事,不麻煩的,這個清洗機很好用,裡麵的水一點兒也不浪費。”
當然不能浪費了,這些水過濾之後,還要去配營養液呢。
對,在極度缺水的戈壁灘,他們就是如此的喪心病狂。
田藍招呼大家:“剝好的土豆都給我挨個過來到砧板上壓一下,然後放進桶裡。”
這回她沒自己動手攪拌土豆泥,而是派了男生乾重體力活。
馮祥生一邊乾活一邊呲牙咧嘴,還在吩咐杜忠江:“看到了啊,準備上,好歹給弄個攪拌機來呀,不然得攪拌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