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的臘月,知青們過得真快活。
臘八節那天,他們甚至還喝了臘八粥呢。
各種五穀雜糧是大家一早就留下來的,平常大家就吃小黃米、玉米磣和高粱米這些。至於那豆子,像豇豆米、扁豆米都是他們自己種的,小紅豆還有花生米是跟部隊換的,沒有紅棗就用沙棗代替,咕咚咕咚熬了幾大鍋,所有人都喝得肚子滾圓。
田藍吃的好說的好,信誓旦旦地跟大家保證:“等到明年,我們的臘八粥肯定品種更豐富,起碼能湊出20多種原料。”
眾人直接扭過頭,這個吹大牛畫大餅的家夥,每次都讓大家望梅止渴。
田藍笑眯眯的:“我向來言必行,行必果呀。我說今年大家能吃上自己種的菜,現在不就實現了嗎?”
好吧好吧,勉勉強強可以接受。起碼現在大家一天三頓都能看到綠菜葉了。啊,必須得誇一誇,他們大棚長出來的蔬菜不僅好看而且還好吃。
就是那個,到底是誰說跟著她有肉吃來吃?同誌,請問肉在哪裡?
田藍狡辯:“魚肉跟鵝肉不都是肉啊。這不是疫情期間,情況特殊,所以我們才沒辦法回去吃大餐嘛。你們問問高連長,咱們的魚跟鴨子還有鵝是不是長得特彆好?今年都豐收了,農場冬天還分了魚呢。”
啊,不要說了,越說越感覺好悲催啊。他們人在團部農場的時候,因為魚蝦還處於生長中,大家基本都沒怎麼吃過。
現在想想魚湯的味道,假如是他們大棚出產的蘿卜來燉魚湯,那該有多美呀。
高連長看了他們一眼,隻說了一句話:“今年秋收秋種過後,整個軍部農場都在挖台田。”
蒼天啊,真的嗎?所有人都忍不住要尖叫啦。那他們的10萬畝鹽堿地變良田計劃成功在望啊。
啊啊啊,請允許大家尖叫,假如每畝地雙季產量能夠達到1000斤。那就是國家能增加1億斤糧食呢。
這些還不算果樹,不算水裡的魚、鴨子還有鵝。
徐文秀抱著田藍,激動地喊:“這是真的嗎?這個事情真的是從我們開始的嗎?”
田藍的小心臟也在撲通撲通直跳。畢竟看前輩們的輝煌成就,跟自己親手開始做事,差彆還是很大的。就算後者隻是星星之火米粒之光,那也是自己親身參與的事啊。
不過,她還是要保持住大佬的傲嬌,努力做出淡定的模樣:“這才是剛開始,全國有那麼多鹽堿地呢,每一處我們都可以戰勝。全國有那麼多戈壁灘,每一片我們都能夠變成綠洲。”
她還想再努力一把,湊成個排比句,好加強氣勢。
結果高連長不配合,他直接打斷了她的抒情,詢問知青們:“你們還有沒有材料可以做紡車?有牧民願意拿肉過來換。”
眾人先是對視一眼,然後邵明“嗷”的一聲叫出來,激動得原地翻了個跟頭。他們能吃上肉了,自己掙的肉。
田藍煞有介事:“我說了吧,跟著我,有肉吃。”
大家夥兒都不好意思說她了。有她什麼事呢?紡車也不是她做出來的。
杜忠江跟司徒磊都拚命點頭:“有材料,可以,要多少架?”
高連長露出了點兒笑模樣:“十架,先做十架紡車吧,他們一直都紡羊毛的。”
十架紡車換兩頭羊,很劃算的買賣。知青們算過了,到時候宰了兩隻羊,羊雜燒湯,羊肉加上胡蘿卜還有大蔥,可以包餃子。這就是一個痛痛快快的新年啦。
他們吃的都是自己掙的哦。
結果事情的發展比他們想象的更美好,那就是牧民會織會紡羊毛,但他們從來不織毛衣,他們都是做毛毯來著。可有人見到了高連長身上穿的毛衣,就心動了,願意再出羊,請知青們幫他們加工成毛衣。
知青們都歡喜得要瘋了。
為了減少人員流動,團部不打算過來給他們送新年的補給,而是讓知青先跟西大灘的駐軍賒欠一些,還允許他們用大棚裡的產出和群眾交換物資。
結果他們還沒上蔬菜呢,居然就已經弄來了羊。這日子美的要冒泡泡了吧。
男知青們天天扯著嗓子嚎:“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女衛兵們抬頭看天空,飛沙走石,遮天蔽日。也不曉得這些人究竟從哪兒看出來是明朗的天,眼神夠瘸的。
男知青就開始喊:“你們準備什麼節目啊?彆大過年的,你們到時候就是埋頭吃。”
女衛兵們都要氣瘋了,這些人就從來沒對她們有過好話。說的好像她們光吃飯不做事一樣。也不看看他們身上穿的毛衣有多少是她們織的。
男知青也是嘴欠,直接懟回頭:“那毛衣機跟紡車還是我們做的呢。不然就你們的速度,猴年馬月都成不了。”
外頭傳來了吆喝聲,打斷了他們的沒事找茬。
羊,牧民跟他們換的羊來了。
女衛兵頓時個個挺高了胸脯,頭也昂得高高的。這可是她們掙的好東西,給牧民的毛衣都是她們織的。
美食當前,男知青也懶得跟她們計較了,全都嗷嗷叫著往外麵跑。
哎呀呀,這好幾隻羊呢。到時候,篝火一點架子一杠,穿上肥羊,就是大漠男兒的標配——烤全羊。
深吸一口氣,現在都能聞出羊肉的香。
田藍無語,這麼香,你們抱著羊睡覺吧。分明是一股濃鬱的膻味。
男知青已經開始報菜譜:“我們殺兩隻包餃子,烤一隻全羊,再紅燒一隻吧。”
現在他們可是坐擁好幾座蔬菜大棚的人,直接搞個羊肉火鍋,完全不用愁配菜。以前沒菜的時候覺得一天到晚吃粉絲粉條,煩死了。現在,這些都是下火鍋的寶貝呀。
馮祥生還轉頭跟田藍商量:“你說咱們是不是可以養點蘑菇木耳什麼的,這個燙火鍋也是一流。”
田藍無語,《山海情》嗎?不過她還真因為刷劇,特地去了解了一下菌草技術。畢竟是學這行的人。
於是她勉強點頭:“也不是不可以。”
哇!大家又開心到飛起。菌菇這玩意兒你要是會燒,那能夠燒出肉味來,可香了。
邵明還在琢磨著提建議:“要不咱們弄點竹簽子,把肉串起來,烤羊肉串?”
他的小夥伴們集體點頭,感覺這方案很可以。
結果女知青們聽到了卻尖叫,堅決不許他們動羊。
看看這些羊多可愛多溫順啊。它們能長毛呢,它們長的毛都穿在了他們身上。他們也好意思吃人家。
男知青試圖跟女同胞們講道理:“這不是人家,是羊家。羊本來就是給人吃的。”
女知青們卻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還振振有詞:“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拿石頭跟人換了土回來,鋪好了就種草,到時候養羊。現在羊回來了就是為了養的,不是給你們吃的。不然到時候到哪兒找羊去。”
男知青氣急敗壞:“到時候我們再跟人換不就結了。”
女知青毫不客氣地回懟:“草長好了天都熱了,你大夏天的穿毛衣呀。”
男知青們氣得團團轉,最後還是找田藍:“你給評評理,有這樣的嗎?大過年的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
女知青不甘示弱:“到底誰不會過日子呀?你們一張嘴就知道殺了吃了,怎麼就不知道要繁衍呢?”
田藍悲傷地承認自己也是個不會過日子的人,因為她看到這幾隻羊的反應就是,啊,寧甘的灘羊天下聞名,絕對好吃。
現在她也隻能咳嗽兩聲,各打50大板:“好了好了,這個事情先不著急。這不過年還有幾天嗎?咱們趕緊的,先把節目排了才是真的呀。”
女衛兵們奇怪:“我們又不回農場過年還排什麼節目啊?”
剛才還吵得不可開交的男知青和女知青,瞬間又抱團了,集體不耐煩:“我們自己就不能過節了嗎?當然是表演節目給自己看。”
女衛兵們都要被氣死了,這些人就是故意的,一天天的陰陽怪氣。
所以,當廣播裡傳出1967年的春節取消,所有人原地抓革.命促生產的通知時,她們都忍不住幸災樂禍。
好啊,過年哎,過年開心唄。你們自己好好開心吧。看你們敢不敢違反運動精神,過這個春節。
沒想到知青們半點兒沮喪的情緒都沒有,所有人都激動地又蹦又跳。國家為什麼說春節不放假,各地抓緊生產勞動啊。這代表他們踐行的革命道路才是正確的,重點是要在生產中革命。
薛秀琴認真地問小夥伴:“你們說國家不讓過春節,是不是怕大家都各處串門到處拜年還要回老家,造成流腦的進一步傳播呀。”
田藍一聽,感覺這事兒還真不是全沒道理。畢竟新冠的時候,國家就號召大家就地過年,線上拜年。
權當是這樣吧,不管什麼目的,隻要能減少人口流動,降低疫情進一步擴散的風險,那就好。
隻是,他們的年還過不過?
彆過了,女知青們趁機保護羔羊,反正國家都說今年不放假,沒什麼春節,那也不必非得搞除夕大餐啊。大家多吃幾個蛋,多換點兒牛奶,羊奶,再弄點好吃的,不也同樣會餐了嗎?
男知青們絕不允許。
到了大年三十的那天,他們索性先斬後奏,磨刀霍霍向羔羊。
女知青們尖叫著,攔在前麵,堅決不允許他們當劊子手。
男知青們都要氣到原地爆.炸,哪有這樣的道理?還讓不讓人過了。辛辛苦苦一年,連口肉都不讓吃。
高連長在旁邊抽煙,擺明了置身事外。
杜老師哪邊都不好幫,索性去廚房燒水。等他們吵完了估計也口乾舌燥了,要喝個水的。
田藍乾脆連門都沒敢出,就趴在房間裡寫稿子。寫啥呢?寫屋頂無土栽培。
現在城市居民的吃菜問題是老大難。因為農業生產力發展水平限製,糧食與蔬菜用地矛盾突出,加上規劃存在問題,城市的蔬菜供應量難以滿足居民需求。
像徐文秀他們家,蔬菜淡季,菜場裡根本就找不到菜賣。家裡人隻能靠鹽水泡飯吃。
大城市如此,小城鎮也好不到哪兒去。所以如何自己想辦法解決吃菜難題,就是在解決自己和家人乃至國家的困局。
現在大部分城市居民住的都不是樓房,大量平房屋頂就是現成的菜地。不用費儘心思運土上去,在屋頂墊上不透水的塑料膜,然後使用培養基與營養液,不僅可以減少滲水的可能性,還能提高蔬菜產量。
不要小看這點麵積,即便隻有七八個平方,隻要好好規劃,照樣可以滿足一家人吃菜的需求。
如果實在不夠,那還可以水培。像洋蔥,胡蘿卜,紅薯,芹菜,空心菜,都可以利用家裡的盆盆罐罐以及水盆進行水培。即便量不多,但吃了一茬又長一茬的綠葉菜,關鍵時刻也是很好的調劑。
她寫的不亦樂乎,倒沒有注意到外麵的雞飛狗跳已經變成了其樂融融。
為啥呢?因為有補給了啊。
西大灘的部隊給他們送來了牛羊肉以及雞。
男知青們瞧見是殺好了的雞,懸著的心可算落回了胸腔子。謝天謝地,假如是活雞的話,這群女知青絕對不會讓他們殺,說不定還會克扣他們的口糧用來養雞,然後還懟他們有本事不要吃雞生的蛋。
田藍也挺高興的,立刻表示:“我還會做一種土豆泥,就放在雞湯裡。”
沒想到這幫家夥居然不饞土豆泥了,做什麼土豆泥呀,那都是沒肉吃的時候糊弄嘴巴用的。這土豆燒雞難道不香嗎?
氣的田藍立刻放狠話:“有本事以後你們都彆吃!”
大家嘻嘻哈哈地離開。怕什麼呀?他們現在自己已經會做土豆泥了。這老虎都學會了手藝,還怕貓不成?
果然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田藍正在咬牙切齒呢,後麵就冷不丁響起個聲音:“小田,我跟你談談。”
呀,現在已經變成小田,而不是藍藍了。
田藍轉過頭,衝對方微微頷首:“好。”
徐文秀看著她跟塗政委進屋,緊張得不行:“哎,這家夥該不會對田藍下黑手吧?真是的,明明是他帶走的人,憑什麼他不受懲罰呀?”
戴金霞安慰道:“估計已經被訓誡過了吧?”
兩人對視一眼,趕緊追了過去,要是塗政委因為這事挨了批評,甚至仕途受阻,他肯定會氣憤難當,說不定要報複田藍來著。
結果塗政委進了屋,對著田藍,還是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說出的話似乎都在泣血:“小田,作為上級作為領導,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以為這件事你就不會受影響嗎?”
田藍搖頭,認真道:“我不至於天真到以為我會全身而退。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那是人命,生命麵前人人平等。誰也沒權利淩駕於他人生命之上。因為誰也不能保證下一個遭受這樣命運的人會不會是自己。自認為位高權重的,永遠有更位高權重的。”
塗政委看著她,不停地唉聲歎氣:“你這個樣子,唉,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而且這後悔的日子比你想象的來的會更快。”
說著他搖搖頭,皺著眉毛出了屋子。
戴金霞和徐文秀趕緊追問田藍:“他說什麼了?是不是威脅你了?哈,真有意思,他這個做錯事的人反而理直氣壯的。”
田藍搖搖頭:“沒什麼,隻是幾句閒話而已。”她催促同伴,“走走走,我們去做好吃的。我看牛肉有肥的跟瘦的,肥的部分我們就西紅柿燉牛腩吧,超好吃的。我們還可以做牛肉跟羊肉兩種水餃。”
幾人走到外麵時,塗政委居然還沒離開,而是在跟高連長談話。
陳立恒現在大概擔任的是類似於文書的職務,這也不算走後門,畢竟雖然他高中都沒上完,但在整個西大灘的獨立旅當中,他已經算是標準的文化人了,起碼可以幫戰友們寫信。
這會兒,也是他跟這塗政委過來送東西的。
看到領導的臉色,他就知道雙方談得很不愉快。瞧見田藍,神差鬼使間,陳立恒便冒出一句:“其實政委很溫和,對我們士兵也很關心照顧。”
田藍看了他一眼,說了句極度政治正確的話:“對待同誌要像春天一樣溫暖,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
她從頭到尾都沒擔憂自己如此決絕,要是牽累了塗政委該怎麼辦。因為他本身就應該為此承擔後果。
對,他沒做什麼大不了的事,他不過是送了熟人的,不忍心看熟人家的小孩受罪,行了點方便之門。這都是人情世故。
孫小.果案裡的那些涉案人大概也是這樣想的。人情社會,誰能磨得開麵子呢?你好我好大家好,所以,就製造出如此荒天謬案。
他們無辜嗎?
陳立恒無話可說,隻能提下家裡情況:“我爸媽這個月要去清江機械廠了。他們一直想要在生產一線上工作。”
田藍點頭,真誠地表示:“挺好的。”
席卷全國的奪權運動已經開始了,後麵混亂衝擊在所難免。不是每一次批.鬥都隻是坐.飛機而已。自殺、被撤職的省裡一把手都比比皆是,市裡的情況又能好到哪裡去。
既然如此,不如識相點,避其鋒芒,主動退讓,前往一線從事生產勞動,這樣說不定還能讓自己跟人民大眾靠得更近些。
不然能怎麼辦?
其實陳家夫妻的情況已經算好的了。即便是主動要求前往工廠,他們擔任的也是領導職務,工資級彆不會下降。比起那些更不幸的人,他們當真是幸運中的幸運。
陳立恒也點頭,臉上露出了個微笑,頗為認真道:“看,工農兵,工人農民解放軍,我們家都全了。”
他能笑得出來,女衛兵們卻笑不起來了。
這一年多的時間,飛快地刺激著她們的政治敏感度成長。現在,連公認的正直革.命老乾部陳書記夫妻都被迫退去工廠,那她們的父母情況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