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警戒的同學這才反應過來,驚慌失措地報告:“有船,有船在追著我們。他們開槍了。”
大家手忙腳亂,又開始重複先前的動作。
結果不等她們將已經發僵的屍體支楞好,遠遠地就傳來了咒罵聲。
眾人慌了,那是日本話,他們扯虎皮做大旗,居然招來了真的日本人。
所有人都心慌手抖,還有人“哇”的哭了起來。
田藍不假思索,直接一巴掌抽了過去。那響亮的巴掌聲,瞬間驚呆了船上的人。
然而更讓她們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麵,田藍提著槍指向窗外,嘴裡劈裡啪啦地罵了一串日本話。
她說了什麼,大家一個字都沒聽懂。之所以確定是咒罵,因為那語氣十分不悅。
可是現在沒有一個人敢追問她到底說了什麼話,她又為什麼會日語?這可不是簡單的八格牙路,會說hello不等於會說英語,八格牙路也就是hello而已。
所有人都捂著嘴巴,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說來也詭異,那窮追不舍的船居然遲疑了,那砰砰作響的槍聲也停止了射擊。
“開船,加快速度開船。”
田藍收回了槍管,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周老師心驚肉跳,說話都哆哆嗦嗦:“這這……”
田藍也沒瞞著大家:“日本陸軍跟海軍常年不和,日俄戰爭時就因為海軍不肯支援,導致陸軍損失慘重。我剛才說的是海軍的事情,他們少管。”
老師和學生都找不到自己的舌頭,聲音抖得讓人擔心會從登山梯上直接摔下來:“你……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我碰運氣。侵華主力是陸軍,我們的海軍已經在江陰長江口基本打完了,他們的海軍估計都不用再往裡麵走。海軍的目標是南京。所以,跟在我們後麵的船大概率是陸軍。海軍與陸軍彼此間並不互通行動。而且日本海軍多半是權貴大商人子弟,而陸軍則大部分出身平民。像這種單獨出來的船隻,上麵有高級軍官的可能性極小,所以在碰上跟自己不對付的海軍時,他們很可能會選擇暫時避其鋒芒,不與對方起正麵衝突。”
大家聽的瞠目結舌,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話。
田藍如何曉得這些?她是軍人嗎?她對日本的情況居然如此了解。
田藍苦笑著搖頭,相當坦然:“這些都是我的推斷,事實上日本陸軍還有一個傳統叫做下克上。當初九一八事變,他們的天皇據說反而是最後知道的人。這些日本鬼子會如何反應,我也不清楚,我隻是在賭而已。”
賭贏了,尚有一線生機。賭輸了,大不了一個死字。反正你不賭的話,叫這群日本兵追上了,你還是得死,而且是不得善死。
大家嚇得麵如土色,好幾個人張了張嘴巴,最終卻什麼話都沒說。
她們能說什麼呢,怪田藍太過於冒險嗎?可要是她不冒險。說不定她們就要再遭遇一回日本鬼子的侮辱。而這一回對方人多勢眾,她們全無逃脫的可能。
龔麗娜麵頰顫抖,說話也哆嗦:“你,你說的都是真的嗎?誰告訴你的?”
“沒有特定的人,是我平常自己收集的。”田藍不動聲色,“從鬆花江上的災難開始,我們就沒有一方安靜的課桌了。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但我不能不想,不能無視日本這個可怕的敵人。我們已經沒有資格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了。”
周老師咬咬牙,率先鎮定下來:“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田藍其實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隻在軍墾農場接受過少的可憐的軍事訓練,她又沒上過戰場,她哪知道怎麼應對日本人。
被迫趕鴨子上架的人歎了口氣,問了一句:“前麵我們經過哪裡?”
周老師相當認真負責,作為帶隊老師,雖然學校給她們雇了船,但她也沒有當甩手掌櫃,而是將沿途的路線背的滾瓜爛熟。
“我們目前在聚龍山附近,再往前去是太陰縣。”
田藍瞬間有了主意:“前麵有可以靠岸的地方嗎?必要的時候我們棄船走路,先上聚龍山。”
大家吃了一驚,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神來一筆。
田藍解釋道:“聚龍山地勢複雜,茂林修竹叢生,隱蔽性極好,易守難攻。”
曆史上這裡就是華中抗日根據地的重要一部分。
周老師嚇得不行,本能地反對:“山上如果有土匪呢?”
土匪可能會比日本人更凶殘。
田藍搖頭:“聚龍山窮,上麵應該沒有太多土匪。”
她怎麼知道,因為她去過聚龍山抗日紀念館啊。解說員小姐姐就是這樣介紹的。大家都說是貧窮拯救了聚龍山。
田藍指著屍體,直接下命令:“把這些人的衣服扒下來。”
大家瞠目結舌。
不至於這樣吧?雖然當初他們要扒她們的衣服,但即便報複的話,也不用扒回頭。再說扒他們的衣服也是她們吃虧。
田藍哭笑不得:“衣服我留著有用。”
她想的倒挺美,但是屍體已經僵硬了,就算她不要臉,也沒辦法扒下他們的軍服。
田藍歎氣:“沒辦法了,隻能等屍體重新軟化下來。”
大家聽她就像談論演話劇時的道具一樣說起這些屍體,都感覺毛骨悚然。
可是她已經轉身接手繼續駕駛輪船,50多位師生就沒一個人敢再開口提出任何疑問。
她們實在太累了,筋疲力儘,生理和心理都已經到達了承受的極限。她們甚至沒有精力再去質疑田藍提出的任何要求。
倒是田藍回過神來,轉頭喊了句:“對不起,剛才情況緊急,我不是存心要打你。等一會兒換班的時候,你可以打回頭,現在不行,現在我要工作。”
眾人立刻扭過腦袋,目光全都落在那個挨了一巴掌的女孩的臉上。她惶然地搖搖頭,一句話沒說,蜷縮在船艙的角落裡。
田藍歎了口氣,招呼周老師:“麻煩你抱抱她,我們必須得扛住,我們不能自己先垮了。該睡覺的睡覺,該警戒的警戒,所有人行李都放身邊。一旦情況有變,我們隨時得靠岸。”
灰色褪儘,黑夜重新籠罩大地。這一回,連月亮都沒有露出臉,星光也淡得近乎看不見。
這樣的夜讓人心驚肉跳又莫名安寧,仿佛籠罩在黑夜中,就再也不會被任何人看見。
然而風雨飄搖的歲月,連安寧都是短暫的。黎明時分,好不容易在搖晃的船艙裡陷入夢鄉的眾人被同伴急促推醒。
“快快快,趕緊準備下船。”
龔麗娜揉著眼睛,茫然地詢問:“怎麼了?”
說話的女生都要哭了:“下……下船,日……日本人追上來了。”
原本睡眼惺忪的人困意頓消,她瞪大眼睛,慌慌張張地問:“那……那該怎麼辦?”
“田藍讓周老師帶我們先下船,前麵一停靠就趕緊走,直接上山。”
龔麗娜猛然反應過來,趕緊跳下床。不用穿鞋子,之前她們就受到告誡,時刻準備逃命,所有人都沒有脫掉鞋襪。
現在一起身,大家就能跟著往外跑。
周老師已經在船頭組織眾人:“快快快,趕緊上去,沿著小路往上走。”
龔麗娜走在最後,等到跳上陸地時,她猛然反應過來:“田藍呢,田藍在哪裡?她帶路嗎?”
周老師推著她往前走,一開口眼淚就簌簌直落:“她墊後,她要把船開遠些,不然日本鬼子很快就會發現我們是在這裡棄船而走的。”
五分鐘前,發現日本人追上來的時候,田藍隻說了兩句話:“子彊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老師,你帶她們上岸吧。一定要活下去,再難也要活。”
子彊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這是周老師給大家講述國文課上《趙氏孤兒》中的原話。
公孫杵臼問程嬰:撫養孤兒,還有死亡,哪個更難?
程嬰回答:死亡容易撫養孤兒難。
公孫杵臼托孤程嬰,慨然赴死。
周老師想去做公孫杵臼,可是她沒有這個能力。因為她心神恍惚,她居然沒能抓住有限的機會學會如何操作機動船。
她隻能去做程嬰,她必須得做好程嬰,帶著這群已經被拋下的戰爭孤兒好好活下去。
她抓緊了手上的槍,槍裡有子.彈。
必要的時候,她會瞄準射擊,攻向任何一個膽敢傷害她學生的目標。
她是老師,她不可以比學生做得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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