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藍覺得抗日根據地的發展大有希望,從戰場上撤下來的將士們卻感覺要崩潰了。
他們每天除了例行的操練之外,還要學習文化知識和軍事理論知識。行,這個他們認了。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言而有信。
可為什麼他們真的得種地?沒有現成的田,還要開荒種地。他們到底是來打鬼子的還是來當農民的?
甭說什麼等抗日結束之後大家還得回鄉種田之類的鬼話,咱們先趕跑鬼子再說成不?
田藍才不搭理他們,遊擊隊員男兵的思想政治工作由陳立恒負責。兩邊都管的後果就是兩邊都管不好,必須得認一邊說話。
陳立恒滿臉嚴肅:“到現在大家還沒有領會遊擊戰的精髓嗎?長期的,馬蜂騷擾大象,大象即便再強大,也會被反複折騰死。這個過程中,馬蜂不吃不喝嗎?長期作戰,我們自己就必須得做好準備。”
這頭士兵鬨情緒,那邊老師學生同樣崩潰。
對這個年代的女師學生也要上家政課,像刺繡、製花、桑蠶這些課程都包含在內,但當真不包括種田啊,何況他們根本就沒有田,還要寒風陡峭中,大家站在爛泥地裡挖水溝做壟田。這也就算了,堆肥算怎麼回事?天哪!簡直要人的命。
田藍看著她們一個個皺著眉毛,連周老師都滿臉犯難的模樣,突然間笑了:“不知大家認為人分三六九等還是人人平等?”
這簡直就是廢話,這都已經民國了。憲法裡寫的清清楚楚,天賦人.權,摩登女性誰還認為人分三六九等啊。
田藍笑著點點頭:“沒錯,我想也是。不然大家怎麼會願意在山村辦學校,免費為學生們授課呢。”
眾人心下稍微熨貼,結果她話鋒一轉:“既然大家認為人人平等,那為什麼不能下田耕作呢?還是說歸說做歸做,漂亮話不過是為了體現現代女郎的精神,實際上還是封建時代的大小姐。”
這話太過了,無論周老師還是她的學生們都沒辦法接受。倘若她們真是光說漂亮話的話,她們就不會走到今天。
田藍笑盈盈,言辭卻相當苛責:“勞動創造了曆史,勞動創造了人,人類在勞動中獲得了智慧。倘若諸位沒辦法真正變成勞動者,我勸諸位還是不要自欺欺人來的好。大大方方承認我就是要享受,我就是想當人上人。我嘴裡說著自由平等,回到家以後少了老媽子的伺候,沒人給我做飯,我能活活餓死自己。沒人給我倒馬桶,我能活活臭死自己。”
眾人矢口否認,誰說她們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從上山到現在,她們不是一直在做事嗎?
沒有稻草,就用檾麻搓成繩子,纏繞蘆花和雞毛做鞋子。她們的手都被磨得起血泡了,她們也沒說什麼。
田藍笑眯眯的:“既然大家不怕辛苦,那為什麼不願意種田呢?男耕女織是刻板印象,男女想要平等,第一點就是職業選擇上的平等。”
龔麗娜跺腳,皺起了好看的眉毛:“你彆扯這些,太臟了,太臭了,你怎麼能忍受得了?”
這人居然一本正經地盯著那些惡色,還撥弄來撥弄去,完了也不影響她該吃吃該睡睡,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她不覺得惡心嗎?
田藍笑道:“人生吃喝拉撒睡,自己肚裡出來的東西有什麼好嫌棄?藏在肚子裡看不見就乾淨了?”
她突然間嚴肅起來,“假如日本鬼子過來掃蕩,前麵有個糞坑,你跳不跳下去躲藏?”
眾人麵麵相覷,感覺還不如被日本鬼子直接一刀捅死呢。
田藍冷酷的很:“可是他們不願意讓你們這麼痛快地死啊。”
他們想乾什麼?她們比誰都清楚。
師生當場崩潰,怎麼連求死都這麼艱難?
田藍正色道:“為什麼要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昔日勾踐臥薪嘗膽,甚至能夠品嘗夫差的大便,結果笑到最後的人是誰?”
龔麗娜生無可戀:“勾踐後麵是怎麼吃得下東西的?我要是他,早就餓死了。”
田藍一想,感覺的確很惡心。
但是,她不能被女學生們牽著鼻子走,她還要堅持自己的觀點:“因為勾踐要複仇,複滅國之仇。現在我們要為自己活下去,就必須得忍常人之所不能忍。魯迅先生說,娜拉出走之後,要麼回家,要麼墮落,因為獨自在外生活要錢。我們也一樣,如果沒有家人供養,我們能找到什麼工作?教員是最理想的,但並非每一個師範畢業生都能順利入職學校。大家現在都往後方去逃難,其中名牌大學畢業生比比皆是也不乏留洋歸來的博士。和他們競爭,我們有什麼優勢?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低身段。找不到教員的工作,不能坐在辦公室裡舒舒服服地上班,我們還可以選擇乾體力活。無論去工廠做工,還是幫人倒馬桶,隻要我們憑借自己的雙手乾活,我們掙到的錢是乾淨的,那就無所謂工作的貴賤。”
田藍又笑了笑,“當然,人各有誌。假如大家願意躺著輕鬆把錢掙了,那是另外一說。”
無論周老師還是她的學生們都認定了一個事實,就是站在她們麵前的人雖然披著田藍的皮,但絕非她們認識的田藍。
真正的田藍,怎麼可能說出這種不堪入耳的話?
田藍大大方方地承認:“沒錯,真正的田藍已經在被親媽賣給軍.閥當姨太太又被親媽推出去接客的時候,就落在水裡死了。現在站在你們麵前的,是一個真正的無產階級的田藍。”
她這話說的,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接口了。
田藍就盯著周老師,挑了挑眉毛,咄咄逼人:“怎麼樣,周老師?你是一位真正的勞動者嗎?你真的堅信人人平等嗎?”
周老師也是大家族出來的,她本可以舒舒服服地當她的小姐,然後嫁一個同樣家庭出身的少爺,大家一起快樂地當米蟲。
她能夠去女師就職,拿還不夠買她常用的蜜絲佛陀唇膏的薪水,就是因為她堅信女性應當出門做事。
現在被自己的學生逼到麵前,她不得不硬著頭皮應諾:“當然。”
老師一帶頭,學生們再崩潰也得齜牙咧嘴地跟上。
田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很好,享得了福也得能吃得起苦。
優雅這個詞的真正定義是乾活乾得漂亮。
好好乾活吧,可愛的姑娘們。
勞動讓人類的祖先鍛煉出了智慧,勞動讓他們從靈長類生物轉變成了人。
屬於她自己,她得瞧瞧,聚龍山在80多年後可是著名的生態農業生產基地,這裡能做的生產工作實在太多了,不能局限眼前的三瓜兩棗。
比方說山洞裡頭養蘑菇之類的,完全可以想辦法動起來嘛。
士兵們一直偷偷看著女學生們的動作,當他們發現這群嬌滴滴的小姐們居然也心甘情願地堆肥了,前者頓時崩潰。
誰願意種田啊?
他們本來指望女學生先罷工,然後大家跟著有樣學樣的。
陳立恒半點都不驚訝會是這麼個結局。但凡隻要對方要臉,田藍就能夠憑借她那張嘴把人家說到不得不跟著她走。
倘若人家不要臉呢?哦,對付小人,那就動手吧。
他轉過頭瞪了一眼悻悻的士兵們,皮笑肉不笑:“怎麼,都嬌弱起來了,連女學生都比不上?”
臥槽!誰不要臉啊?拿他們根一根竹子都抬不動的女學生相提並論,想要羞辱誰呢?
大家立刻扭頭去改造壟田了。
陳立恒看著他們吭哧吭哧乾活的模樣,突然間感覺田藍所說的用管理知青的方法管理士兵和女學生其實很靠譜。
從穿越過來後,他一直用自己成長經曆形成的固定概念看待國軍士兵們。現在仔細想想,其實他們的年紀不也跟下放知青差不多嗎。能夠在如此艱難的時刻選擇咬牙抗日,就代表他們同樣擁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
他們,肯定不會比30年後的知青差的。
何大勇一邊挖水溝一邊崩潰:“這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他出來當兵,就是因為不願意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做佃農,一年到頭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被人欺負呀。
娃娃臉李狗娃趕緊勸他:“行了,三哥,你彆說了。弄出田來不挺好的嗎?你看吧,這麼大的山,咱們拾掇出個幾百畝田都不是問題。小田先生說了,等到壟田改造好了,產量不會比上等田差。到時候咱們一人分個三五畝地,就夠討老婆生娃娃了。不比佃地主家的田種地來的強嗎?”
何大勇差點兒沒被他氣死。
出息,就這點兒出息。張嘴閉嘴就是種田。你出來當兵就是為了種田嗎?
李狗娃被他罵得不敢吱聲,隻能在心裡小聲嘀咕,這種田總比在槍林彈雨裡掙命來的強吧。
陳立恒也聽到了何大勇的罵聲,轉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要打仗啊,等著,有你打仗的時候。”
國破山河在,一寸河山一寸血,怎麼可能不打仗。
隔了沒兩天,大家剛做好竹筒引水下山,連壟田都沒改造好呢,在蘆葦蕩附近巡邏的偵察兵就傳遞回來一個消息。
有日本人的船出沒。
“一趟接著一趟,不曉得是運兵還是運糧的,插的都是日本人的旗子,總感覺他們有大動作。”
何大勇翻白眼,說話半點兒都不客氣:“你不廢話嗎?日本人連咱們國家都要吞了,他動作能小?”
陳立恒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有話好好說,對自己同誌說話不要夾槍夾棒的。”
何大勇噎住了,隻能憤憤地扭過頭。
陳立恒卻點了他的名:“你不是要打仗嗎?立刻做準備,你一個,李狗娃一個,還有你,你,做好準備。”
娃娃臉士兵滿臉羞憤:“報告長官,我不叫李狗娃,我叫李嘯天。”
這可是先生給他起的大名。在他們村,請先生起名,要準備一刀臘肉的。他家窮花不起這錢,所以他從小到大都叫李狗娃。
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最有學問的周先生特地給他起了大名,就叫李嘯天。
以後,他是有正經名字的人呢。死了以後,墓碑上都能大大方方地刻上名字。
田藍還是頭回知道這事,不由懷疑這名字其實源自於哮天犬。
陳立恒立刻向他道歉:“對不起,是我沒注意,下次我一定不會再犯。”
士兵們都麵麵相覷,完全沒想到陳副官,不對,現在應該叫陳長官了,居然會跟普通士兵道歉。
霍家軍采取的是老派帶兵方式,官兵之間壁壘分明,哪有長官跟士兵說對不起的道理。
陳立恒趁機強調:“我們是新式部隊,我們遊擊隊是抗日戰士,我們人人平等,都為了不亡國而奮戰,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他拿出地圖,招呼田藍,“你看一看。”
田藍快速思索著曆史上日軍的進軍路線,想來想去,現在這一波部隊最有可能的進犯目標當是民國首府南京。
她深吸一口氣,伸手在地圖上指了一道線:“應當是從這邊走,渡過長江,切斷守軍的北撤之路。”
陳立恒點頭,轉身與同娘們商討下一步的作戰計劃去了。
龔麗娜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問田藍:“真的要去打仗嗎?”
剛上山那會兒,大家住山洞,吃粗糧,還要天天勞動,她們都以為自己吃不消了。
但是時間一久,周圍人都跟你一塊乾活,似乎又沒那麼不堪忍受。
現在,大家在山上太太平平地呆著,這些當兵的又說要去打仗,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為什麼不老實呆著呢?
田藍有些無語,認真地看著她:“我們搞生產的目的是為了抗日。”
龔麗娜下意識道:“可是會死人的呀。”
她原本覺得軍人上戰場理所當然,對於抗日將士也是在報紙在街頭看到的樣子,並不了解他們真正的模樣。
現在大家朝夕相處這些天,她突然間意識到一件事。也就是這些當兵的不過是普通人,和她們一樣是血肉之軀,餓了要吃飯,冷了要加衣。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非常可笑,完全不符合一個正常女師學生應有的頭腦。但她必須得忠誠地麵對自己,她就是這麼想的。
旁邊一位女學生皺眉毛,感覺同伴魔怔了。
“當兵吃糧餉,本來就應該上陣殺敵。這是他們的義務,他們必須得做的事。”
田藍看了這女生一眼,語氣溫和:“現在誰給他們發軍餉?你嗎?”
那女生被噎得說不出話,隻能低下頭去。
田藍正色道:“對,上陣殺敵是軍人的天職。但軍人同樣是人,流血會犧牲的人。他們不是工具,也不是你花錢雇傭的看家護院。”
女生索性躲到了周老師身後。
周老師同樣憂心忡忡:“他們會不會有危險?”
田藍還沒作答,陳立恒先過來了。
臨走之前,他得把事情安排妥當。他把剛剛成雛形的抗日根據地交給自己的軍事副手王友誌,然後叮囑對方:“軍防繼續進行,一刻不可鬆懈。所有事情都要聽從小田先生的建議,尤其是行軍進退,切記切記。”
王友誌立刻敬了個軍禮:“是!”
陳立恒又叮囑田藍:“這裡就交給你了。”
田藍暗自歎氣,點點頭道:“我會竭儘所能。”
剛有大名沒兩天的李嘯天咂摸著這兩人的對話,怎麼總覺得這像是在托孤呀?
啊呸!他們才不會犧牲呢。
他們從日本人的船上繳獲了□□,現在剛好派上用場。
狗日的小日本不團結呀,陸軍對付海軍居然連□□都帶上了。自古以來就是那個什麼,對,兄弟鬩牆是國破家亡的先兆。
自己這邊可不一樣,他們華夏,萬眾一心,炎黃子孫齊心協力抗日,肯定能把小日本趕出中國的大好河山。
龔麗娜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突然間疑惑:“他們要去哪兒?去村裡不是這條路。”
王友誌無語地看了眼這位女學生,反問道:“我們是不是要敲鑼打鼓的告訴日本人,我們的大本營在哪兒?”
龔麗娜的臉漲得通紅,下意識地強調:“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又不是沒打過日本人。”
跟在王友誌身後的士兵挺起胸膛,輕蔑地看了她一眼:“等我們都打完了,才輪到你們。”
女學生們都氣得粉麵生紅,什麼意思?她們是躲在他們身後的嗎?
田藍毫不客氣地懟回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要論起殺日本人的先後秩序,好像我們排在前麵。”
對方碰了一鼻子灰,隻好調頭去站崗了。
等轉過身,再麵對女生時,田藍又是另外一副嘴臉,相當不好看:“他們為什麼看不起我們?就是因為大家訓練的時候懶懶散散拖拖拉拉,哪裡有個軍人的樣子?這回要是真碰上日本人,彆說打了,就是跑你們都跑不過人家。”
底下有聲音強調:“我們又不是當兵的,我們當然跑不過他們了。本身就男女有彆。”
田藍歎氣:“日本又有多少女兵呢?我們大家麵對的都是日本兵。日本人不會因為你是女的就格外仁慈,相反,我們都知道他們有多殘暴。等到這群士兵打完了打散了打光了,我們又能指望誰?”
龔麗娜咬咬牙,發了狠:“那我們加訓,我就不信,我們能差到什麼份上?”
田藍立刻應允:“好,從今天開始,我們正式進入軍事訓練階段。我會以上殺場場打仗的戰士的標準要求你們每一個人。”
旁的她也不會,那就按照軍墾農場的軍訓標準進行吧。
從最簡單的站軍姿開始,立正,稍息,齊步走,正步走。這些簡單的動作鍛煉的是軍人的精氣神。
然後是整理內務,山洞條件簡陋,但就是睡在茅草鋪上,所有人也必須得保證山洞的整潔。從地鋪到個人的東西,怎麼擺放都有規矩,各自從船上帶來的被褥,也要疊放整齊。
田藍為了鍛煉大家,還逼著女生們蒙上眼睛打背包。她拿著周老師的一塊懷表在旁邊計時。每個人都必須得在一分鐘內完成。
男兵們看她們忙得不亦樂乎,還跑過來伸長脖子瞅了一眼,然後嘻嘻哈哈地笑。
田藍挑釁地看著他們,挑高了眉毛,直接下戰書:“要不要試試?咱們比拚一場,緊急集合訓練,看誰的完成度高。”
要說軍訓階段所有人最討厭的是什麼,緊急拉練必須得排名前三甲。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間就行動了啊。
當天晚上,所有人都沒睡踏實,連田藍都放棄了去空間裡找吃的,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睡死過去了。
結果,王友誌這家夥虛晃一槍,當晚根本就沒吹口哨。
女生們想罵這人陰險,但看到男兵們也是個個打嗬欠的模樣,估計他們同樣沒得到內部消息,那就暫且擱下,繼續繞山跑步訓練。
等到眾人累的筋疲力儘,好不容易可以躺在床上睡覺。還沒合上眼呢,外麵突然響起緊急集合的哨聲。
所有人集體鯉魚打挺,手忙腳亂地開始摸黑乾活。緊急拉練,怎麼可以拉燈,當然是黑夜裡行動。
事實上,就他們這個簡陋的抗日根據地,允許他們開燈也要有燈可以開呀。就連油燈,大家都是省著油用。
摸黑乾活哪有那麼簡單,彆說打包被了,但是一個穿衣服就讓大家夠嗆。女生們雖然不穿軍裝,但她們的校服穿起來同樣不清楚。穿好衣服之後,眾人還得打背包,抓緊充當槍支的尖頭木棍衝出山洞。
今夜月色朦朧,山洞外也不比山洞內明亮多少。暗影重重,襯托的大家的身姿愈發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