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難者不會,會者不難,隔行如隔山。這不僅體現在專業技術上,更表現在專業人才的尋找上。
就說兵工廠的工程師和技術工人吧,鐵血軍算在江南打下了一點根基,新四軍又以天下何人不通共而著稱,什麼樣的人才都能收羅到;和兩邊人馬加在一起忙活了一個來月,也就找了幾個曾經在兵工廠打過雜的工人。按照他們的說法,真正的技術大佬早就隨著工廠一塊兒遷去內地了。
但是,滕先生一來,不僅發揮了自己的專業知識,他還給兵工廠找來了好幾位昔日的同行,其中甚至還有一位兵工專門學校的老師。
按道理說這些人都應該早就隨學校隨工廠遷徙到大後方去了。但他們當中有人已經在七七事變之前便辭職改行,有人則是因為家大業大,家中人口眾多,內遷不便,於是心存僥幸。還有人是因為南京保衛戰之前,政府與首腦公開態度都極為強硬,雖然心知肚明南京肯定守不住,但誤以為就算打不成淞滬會戰那樣,那起碼也能拖上一個多月。有那些時間,他們自然能夠從容離開南京城。
誰知道,誰知南京城還有一半尚在手上呢,最高指揮官就命令部隊棄守。這坑死了數10萬人的守軍不說,讓滯留在南京城內的百姓也徹底崩潰了。
此後就是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慘叫,無論是南京城的天空還是揚子江的江水,都叫染成了紅色。
殺了好幾十萬人,日本鬼子的刀口似乎鈍了,局勢好像也穩定下來了,他們期待的太平日子卻並沒有到來。
因為日本侵略者需要人幫他們做事啊。南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早就跑了,日本鬼子也是到處抓人。他們連普通商人都不放過,又何況是教師工程師這種知識分子。
就說牛工程師吧,自認為不算什麼名流,卻還是叫日本鬼子找上了門,非得讓他去維持會工作。
牛工程師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但人家也要臉啊,他當然不願意,於是百般推辭。
結果,他就惹惱了日本鬼子。家裡叫日本人給搶了,家裡一個幫傭被打死了,老婆嚇得精神失常,兒子發高燒,差點兒連命都沒了。
牛工程師感覺此事不能善了,再這麼折騰下去,他們一家老小不是集體瘋了就是闔家跳河自殺。他倒是想帶著家人走呢,遠遠地往大後方去。但一來路途遙遠,途中還有地方打仗,強盜土匪水匪不斷,他怕全家人都當了肥羊。二來就是日本人盯得緊,根本不給他買火車票和船票的機會。
剛好這時朋友帶信給他,說聚龍山的情況還不錯,既沒有土匪搶劫,日本鬼子也不敢過來鬨事。
牛工程師病急亂投醫,就偷偷帶著老婆孩子坐小船過了河,打算先在根據地落腳。以後要是有機會,一家人再去重慶。
這回要是再遷都,他堅決不拖著了,肯定得跟政府同步。
當然,當著鐵血軍的麵,牛工程師是不會說這話的。甭看現在說全國上下一致抗日,這軍閥爭地盤都爭了多少年了,他到了人家的地界,張口就說要走,不是成心給自己找事嗎?
牛工程師的態度非常謙遜,對於生活的唯一要求就是安寧。
“我老婆現在精神不好,我孩子一受驚嚇就要發燒。我就想太太平平的,不要再有土匪跑到我們家去搶劫。工作上,隻要有需要,我一定竭儘所能。”
田藍也不指望國家兵工廠的工程師真願意在他們這一畝三分地上長待。這就好比80年代初,你讓大學生去給個體戶打工,你工資開的再高,也沒人搭理你啊。
隻要人來了,願意暫時乾著活,那就行。
她笑著點頭,也相當痛快地答應:“旁的我們不敢保證,土匪是沒膽子過來送槍送炮的。”
牛工程師如釋重負,擦擦額頭上的汗,連連點頭:“這就好。”
王友誌是根據地的大管家,不管來了新人還是重新調動工作,反正還沒人接手的事都是他管。
現在從敵占區過來這麼多同誌,而且是會造武器的同誌,他當然要安排好人家的工作:“既然諸位覺得還可以,那就暫時在我們根據地住下。實不相瞞,我們兵工廠的生產任務很緊張。今天大家安頓好了以後,我們儘快投入生產,大家看可以嗎?”
幾個人都沒意見。
現在到處亂哄哄的,拖家帶口跑反的不計其數,你再牛的身份離開了本地也沒人稀罕,更何況他們還算不上什麼牛人呢。
根據地之所以大包大攬,還不是因為看中他們手上的技術。
王友誌安排好工作,又張羅著帶大家去落腳的地方:“條件簡陋,暫時沒精力修房子,隻能委屈大家先住在一起。”
話雖然這麼說,鐵血軍給他們安排的住宿當真不算簡陋,放在整個根據地,簡直可以稱作為豪宅了。
這是一戶富商在鄉下的宅子。日本鬼子一來,主人一家老小全跑了,就留下兩個老仆人看房子。
田藍和陳立恒原本還想執行新四軍夜不入戶的原則,堅決不占用民宅。可是他們當兵的能夠將就,反正都是光棍。可人家拖家帶口的工作人員總要有地方住。那麼多空著的宅子長期不住人的話,也要荒廢掉。
兩人討論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征用民房。他們說服自己的理由也挺簡單,起碼現在鐵血軍名義上還跟著重慶政府混,他們要表現的特彆的赤色,說不定要早早被收拾掉了。
征用民房就征用民房唄,把人家的貴重家具都鎖在一個屋子裡,剩下的空房間再分給大家住。看屋子的老人繼續當宿舍管理員,負責監督所有的住戶遵守規定,不能糟蹋房子。
田藍親自帶人過去看房子,到底不好意思:“條件簡陋,還請大家先將就。等以後環境好了,再給大家安排其他住處。”
這幾位新人倒不矯情,立刻表示已經很好了。
雖然是幾戶人家合租一套宅子,但人家三進的院子,怎麼著都能夠把他們塞下去。而且這院子收拾得乾淨整潔,裡麵不僅沒有雞鴨飛來飛去,還長著葡萄和石榴樹。石榴已經掛果,葡萄更是成串,看著叫人心裡舒坦。
牛工程師安慰妻子:“鄉下太平,在這兒安靜,你也不用愁交際的事了,以後就安安靜靜地呆在家裡。”
他的妻子麵容驚惶,看上去像個嚇壞了的孩子。
聽了丈夫的話,她惶然地點點頭,卻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大家正要放下行李的時候,外麵響起了齊聲的呐喊:“殺!”
院子裡的人麵麵相覷,牛工程師的老婆則嚇得手一抖,雙手抱著腦袋,立刻蜷縮起來。
牛工程師茫然無措,隻能不停地安慰妻子:“沒事沒事,我在家呢。”
田藍趕緊解釋:“不要慌,這是我們的部隊在訓練。”
哪知牛工程師的妻子聽到“部隊”兩個字,抖得更加厲害了。
她丈夫沒辦法,隻能開口強調:“彆慌,咱家是遭賊了,所以我找了厲害的護院。有這些護院在,賊就再也不敢進門了。”
他的妻子卻還是抖得跟篩糠似的,整個人上下直打哆嗦。原先一個文靜秀美,渾身透著書香氣的女子,此時此刻,好不可憐。
田藍招呼人:“那大家都來看看訓練吧,眼見為實,我保證既不是土匪也不是強盜。”
其他幾戶人家其實早就起了好奇心。對飽受戰亂之苦的人而言,如果自家旁邊就是兵營,那安全係數可以大幅度提高呀。一般的土匪進村都不敢跑到這兒來撒野。
可惜注定要讓他們失望了。因為在此處訓練彈並非正規的鐵血軍,而是村裡的民兵隊伍。
隻是如果沒人特彆提的話,大家夥兒還真看不出來這就是臨時組建的民兵。
他們分成兩撥人馬,一波在練習刺刀。□□裡沒子.彈,夕陽下的刺刀倒是閃閃發亮。他們口中喊著:“殺!”,然後往前送刺刀。除了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之外,隊伍中最多的居然是年輕媳婦和大姑娘。她們手中抓著槍,練習時居然一點兒都不含糊,送出去的刺刀又快又猛。
除了刺刀隊之外,還有一支大刀隊,他們用的武器就是歌裡頭唱的砍鬼子腦袋的那種大刀。
這支隊伍的年齡要大些,有些人頭發都花白了,確實毫不影響他們一絲不苟地練習大刀。
這些刀都是新打的,看上去寒光凜凜。即便沒有開刃,一刀劈下來,依然會讓人覺得自己脖子涼涼。
況且他們用的還不是蠻力,他們有刀法的,大名鼎鼎的無極刀法。他們不僅單人訓練,而且還聚集成陣,互相配合。
兩隊人馬單獨訓練之後,雙方開始實戰對打,你一刺刀我一大刀,你來我往,打的相當激烈。
兵工學校的唐老師看得雙眼發亮,連連點頭叫好:“就是要這麼訓練,這樣才能上戰場。用我們的大頭刀去對付鬼子的刺刀!”
田藍笑著解釋:“刺刀隊也不是光陪練,他們也要用刺刀對付大刀。”
現在大部分土匪都沒有那麼多槍用,很多時候他們依靠的是大刀之類的冷兵器。民兵隊能分到的子.彈極為有限,也隻能靠冷兵器和對方抗衡。這樣訓練近身搏鬥的能力,將來真有鬼子再進村的話,大家也不至於慌神了。
牛工程師抱著妻子的肩膀,不停地安慰:“你看到了吧?這就是咱家的護院,不用怕了,你不要怕。”
他老婆抖了半天,隻問了一個問題:“付得起工錢嗎?這麼多人,工錢不少吧?咱家被搶了,沒錢了呀。怎麼辦?這些護院會跑的。”
刺刀隊的人中場休息,翠英看見田藍,大著膽子過來打招呼。聽著身上穿著旗袍的女人說的話,翠英皺起眉毛,氣呼呼道:“我們不是地主老財的私人護衛隊,我們是人民的衛士,我們隻為人民打仗!”
還護院?想的挺美的。
誰知道這穿旗袍的女人跟紙糊的一樣,自己又沒吼又沒叫的,她就臉色慘白,整個人跟要死過去一樣。
田藍趕緊喊了句:“彆擔心,我們就是你們的護院,我們鐵血軍是根據地所有人民的護院。”
翠英有些茫然,這跟周老師他們說的好像不太一樣。
田藍微笑著看她,給她做思想工作:“我們是人民子弟兵,當然要守衛人民。我們自然也就是人民的護院。”
翠英勉強接受了這種說法。她看著這些人身上的長衫和旗袍,又想到了周老師的教導:不管是穿長衫還是短衫,隻要踏實做事,我們都是人民中的一部分。
她點點頭,表達了自己的友善:“你們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直接招呼我們。如果也想加入民兵隊,那就過來報名。我們每天早上跟晚上各訓練一個半小時。”
小孩子們先尖叫起來,除了被刻意教導成所謂的小淑女小紳士之外,就沒幾個孩子,不喜歡刀槍。官兵抓賊的遊戲流行了幾千年,現在大刀和長.槍就擺在他們麵前,他們不激動才怪。
大人們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話題。
田藍笑道:“就算不上場打仗,這也是鍛煉身體的好辦法。彆的不講,真要逃生的時候,你身體好,跑得都比彆人快。”
她這麼一說,眾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場內的人。
這些民兵沒有軍裝穿,身上基本都是短褂。那褂子洗的發白褪色不說,上麵還補丁摞補丁,瞧著就破破爛爛,但是叫人看著卻並不厭煩。
因為他們的精氣神不一樣,看著就是積極向上的姿態。
他們的身材也沒有瘦削的跟蘆柴棒一樣,因為剛訓練過,無論孩子還是大人,麵上都紅撲撲的,看上去就很健康。
唐老師試探著問了句:“這邊的糧食夠吃吧,我看大家不像天天餓肚子的。”
田藍微笑:“現在夠吃,我們還開墾了不少荒田,以後也夠吃。”
實際上,今年夏糧的總產量沒有增加。春耕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忙著打仗了,打了整整一個春天,哪有精力抓農業生產的事。
不過他們搞了三三減租,地主吃了虧,農民卻因此有了填飽肚子的糧食進倉。正因為這樣,大家才敢放開肚子好好吃了幾頓飽飯。糧食養人,吃飽了肚子的人走出來的精氣神都是蓬勃向上的。
田藍估摸著等到秋收時,根據地的糧食產量起碼能翻一番。到時候即便人口多了一倍,她也不擔心口糧不夠。
今年還可以再開墾荒田,這樣秋收之後種植高產小麥,明年夏收時,大家就能吃得更飽了。
唐老師等人家境尚可,起碼小孩子沒嘗過挨餓的滋味,所以他們並不關心吃不吃飽飯的問題,他們隻好奇:“我們也可以當兵嗎?”
他們的爹媽嚇得夠嗆,誰會讓自家的小孩子當兵呀?
田藍搖頭,語氣遺憾:“你們年齡太小了,還不能當兵。”
雖然現在的部隊娃娃兵極為常見,十二三歲的軍人比比皆是,但鐵血軍對正式軍的要求是年滿15歲。年紀更小的人就放在民兵隊,先熟悉訓練,繼續上學,省得到時候都是文盲兵。
這幾個孩子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因為他們已經被威風凜凜的大刀和刺刀俘虜了呀。多氣派呀,看看他們,多威風。
田藍又安慰垂頭喪氣的小孩:“不過你們可以參加兒童團。我們的抗日小學有兒童團,同樣會有軍事訓練。”
唐老師的妻子眼睛發亮:“你們這裡也有童子軍嗎?我以前從事過相關方麵的工作,我可以過去幫忙。”
田藍知道童子軍這個名詞,但她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便隻好含糊其辭:“我們這裡的兒童團跟童子軍不完全一樣,更加側重於偵查以及軍事訓練,還有就是愛國教育。兒童是祖國的未來,隻有兒童信念堅定,我們的持久戰才有取得勝利的那天。”
唐先生的妻子連連點頭:“我也讚同,不知道你們現在開設了哪些課程?我對水上救生和醫護急救這方麵相對了解些。電子和無線電以及操艇、航海我不熟悉。”
田藍差點當場暈倒。她沒聽錯吧?急救知識這些不說,操艇、航海這麼專業的內容,童子軍居然也要學。
媽呀,太好了,他們鐵血軍急需這方麵的人才。
田藍當機立斷:“沒有的內容我們可以加上去。古老師,這件事就拜托你了。硬件條件我們來想辦法,師資力量你多幫幫忙。把親朋好友同事都發動起來,我們即便在敵後,培養中華民族未來希望的工作卻絕對不能斷!”
古老師的眼睛瞬間亮了,麵龐都像會發光,她直接點頭應下:“好,我儘力而為。”
田藍猶豫了半秒鐘,到底還是大著膽子問:“古老師你以前是學醫的嗎?”
古老師搖頭否認:“我隻受過兩年醫學訓練,算不上專業醫生。”
不過這對根據地來說已經足夠了。
1938年的聚龍山區,醫學資源薄弱的可憐。為數不多的醫院都集中在大城市裡,農村地區隻有零散的醫館藥堂。畢竟人民貧苦,大部分人生病根本不會求醫問藥,而是硬扛。
扛著過去是命大,扛不過去就認命。
根據地當然不能放任這種情況,他們把藥堂集中起來,就是想要儘可能治療更多百姓。
除此之外,田藍還想搞愛國衛生運動。隻有改善了生活環境,人民的身體才能更健康,才能積極投身於生產建設,才好在戰場上跟鬼子抗衡。
隻是這種專業事務必須得有專業人才牽頭,否則門外漢再折騰也找不到入門的法寶。
田藍從自己的黃挎包裡翻出了一本簡易版本的《赤腳醫生手冊》,這是她辛辛苦苦抄下來的。原版裡麵有很多政治宣傳的話,此時此刻叫人看見了會感覺很詭異。
為了在空間裡抄這本書,她可真是手都要抄斷了。
現在,她要把書送給古老師。
“這本教材是我偶然間得到的,是訓練鄉間醫生的法寶,尤其適合江南地區使用。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古老師可以在訓練童子軍時,儘快培養一批衛生員,早日投入到鄉村衛生建設中。有兩個重點問題急需解決,一個是人民的生活衛生問題,比如說飲水,比如說個人衛生。另一個就是生孩子,我們需要儘快培養新式接生員,來降低母嬰的死亡率。”
古老師翻看教材,越看越驚訝。因為這本書包羅萬象,甚至還教人針灸,可以說是一本醫學大全。
她抬頭看田藍,認真地強調:“我沒學過中醫,也不會紮針灸,這一部分需要其他人來授課,不知道可不可以。”
田藍點頭:“這方麵你不用擔心,我們會找大夫來上課的。重中之重就是女人生孩子的問題,大夫幫不上忙。”
雖然大清國也亡了幾十年了,但眼下江南農村地區女人生孩子是絕對不會讓男人插手的,都是靠接生婆。接生婆沒有受過係統的教育,無菌觀念基本為0,大人孩子一旦發生感染,能活下來的可能性低的可憐。
古老師自己也生過孩子,自家孩子也夭折過,知道那個過程究竟有多痛苦。她點頭應下:“那我先好好看看教材,把學員組織起來,儘快開始上課。”
田藍如釋重負,捂著胸口道:“幸虧有您幫忙,不然我真是要崩潰了。這管人可比打仗難多了,事情多的要死,我天天都想回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