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放話要求將所有看過電視大學課程的學生都抽調出來,集中上課,陶處長當然得領命行動。
然而他隻出去了不到兩天時間,回來時臉色已經是青白交錯,活像被五雷轟頂招待過又經曆了三昧真火的熬製,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腳步有千斤重,幾乎是一步一挪地移到局長辦公室門口。
領導見了人,連寒暄都沒寒暄,劈頭便問“事情辦得怎麼樣了?通知都到位了嗎?人什麼時候聚齊?”
陶處長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直接搖頭“沒辦法聚集,找不到這麼大的地方。”
局長奇怪“西北那邊已經有專人負責,你隻要管好北京城的情況就行了。”
陶處長已經要哭了“就是因為北京管不了啊。全京城所有的大專院校,幾乎所有學生都上過電視大學的課。”
“什麼?”局長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們是怎麼上的?從向陽公社流通到北京的電視機。一共是540台。即便擴散得再快,也不至於所有大學的學生都上過電視機上的課了吧?”
陶處長有苦難言,簡直咬牙切齒“是農大,他們自己弄了個服務公司,專門做電視機往外賣。”
那生產線跟流水似的,一個個元件流淌下去,就變成了一台電視機。
等到再噴上“為人民服務”的標簽後,就成了流通向市場的商品。
他們那位學生會主席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金牌銷售員,通過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將電視機銷往京城各大高校。
以前學生們節衣縮食,拿省下的津貼買書看。
現在大家鳥槍換炮,三四個宿舍聯合起來,一人掏10塊錢,就拚出一台電視機了。這可是活動的書本,裡麵的課程講的比書記載的清楚多了。
而其他宿舍看過課程的人也心癢癢,覺得自己老是蹭課過意不去不說,還不方便。反正每個月都有津貼,咬咬牙,狠狠心,將所有非必須開支都砍掉,還是能夠攢下10塊錢的。
那不如自己宿舍也買一台。
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內,去農大買電視機已經變成了京城高校的新時尚。
除了京城的各大高校之外,還有各家工廠,尤其是青年工人,他們是買電視機的大戶。
會議室裡,陶處長按照局長的吩咐,向整個領導班子通報了他們處調查得到的情況。
政委抽著煙,忍不住罵出聲“這幫大學生,國家和人民花這麼多錢培養他們,她們一個個不好好學習,居然走街串巷地倒賣電視機,簡直不知所謂!”
陶處長還是大著膽子替徐有誌說了句公道話“也不能全怪他,好些是自己找上門買的。”
政委冷笑“他不滿世界的飛,在外麵瞎叨叨,人家會主動找來?”
這話是真冤枉的徐有誌或者說是真高估了他。
真正把全京城的大學生都聚攏到電視機上的不是他,而是農大食堂。
話說農大人以能吃會吃有的吃而著稱。全城大學生基本沒有從未上農大食堂蹭過飯的人。尤其到了周末,各大高校的學生免不了懷揣糧票,呼朋喚友跑到農大食堂改善回夥食。
新學期開始後,大家也是這麼做的。
一開始沒啥,可後來農大食堂添了點新玩意,東南西北添了4台電視機。吃飯的時候,隻要大家一抬頭,就能看到電視節目。
1980年,電視機絕對屬於奢侈品,沒門路連買都彆想買的寶貝。食堂裡出現的電視機,學生們肯定要多看幾眼啊。何況屏幕上播放的還不是一般的話劇或者電視劇之類,而是英語節目。
這時代,所有人都在卯足勁兒拚命學英語,好跟世界接軌。
如此活潑生動豐富多彩的學英語節目,誰又舍得挪開視線?於是一眼兩眼三眼,看到後麵,大家就心癢癢了,主動跟人打聽他們的電視機是怎麼來的,好有樣學樣。
政委聽到這兒直接冷笑“你敢說電視機不是他們故意擺在食堂裡,就是為了吸引人家看的?”
當代大學生,心眼全用在這種事情上了。
陶處長不敢再吱聲。
好在局長給他解了圍,開口詢問“電視課堂傳播出去之後,到目前為止,有沒有造成什麼不良影響?”
陶處長實話實說“暫時還沒發現,正麵的成績倒是有不少。”
比方說那位徐有誌家所在的陶瓷廠,因為學了電視大學的課,目前正在試驗新型陶瓷材料,已經初步取得了成功。如果進展順利的話,他們還能憑此技術拿下來自日本的訂單。
還有機械廠,自從他們廠的一位青年職工買了電視機放在工廠活動室之後,工人們隻要有空就會跑過去看電視。
其中一位工程師從電大課堂受到了啟發,和工友們一塊做出了自動埋弧焊。原本廠裡還在排隊等待花大筆外彙從國外進口的設備,結果他們自己解決問題了。有了這個埋弧焊,他們就能生產二類壓力容器,工廠效益會得到大幅度提高。
這段時間,整個機械廠上下都歡欣鼓舞,人人交口稱讚,電視大學果然厲害。
還有物理研究所的同誌通過電視課程的指導,自製了8腳時基集成電路,並以此為基礎做了氣敏報警器,成功避免了一起火災。
要知道,在此之前,簡稱為ne555的8腳時基集成電路國內根本無法生產,國家不得不動用寶貴的外彙從國外進口。
陶隊長滔滔不絕。
諸如此類的事例不勝枚舉,幾乎他們調查的每一處都對電視大學讚不絕口。
甚至好多人還表示以前上學時自己最討厭學習了,沒想到有一天,他們抓耳撓腮地等著電視機打開,不是為了看外國電視劇,而是為了學知識。
如果當年教他們的老師知道有今天,說不定會流下欣慰的眼淚呢。
政委問了關鍵點“到目前為止,總共有多少台這樣的電視機流通出去了?”
原本滔滔不絕,說著說著都開始興奮的陶處長,一下子氣場又弱了下去,小心翼翼道“總共是9730台,銷售地點遍布西北和北京以及河北等地。”
政委被直接氣笑了,一疊聲地說好“厲害呀,手工作業,能做出這麼多電視機,實在是人才。一個正規的電視機廠每年能生產多少電視機?”
陶處長小心解釋“農大自建了一條采用波峰焊接、自動化運輸的半自動化流水生產線。他們的日產量高達500台。”
要不是開始做電視的時間晚,找原料也不容易,說不定現在北京城人手一台電視機,都是“為人民服務”牌。
局長發話“同誌們,都想想看,現在這個局麵要如何控製?”
政委罵了一聲“還控製呢,流腦都沒他們傳播的快。”
有人發言“很簡單,把這些電視機都收繳上來,然後找人統一研究。”
政委斜眼看他“你把人家電視收了,你看人家跟不跟你拚命?”
“用新的電視機替換啊,正規廠裡出來的電視,他們肯定會同意。”
局長搖頭“一台電視機好幾百塊錢,已經賣出去近萬台,光替換電視機就需要幾百萬的經費,這錢從哪兒出?”
眾人啞口無言。
這個時代,各個機關都缺錢,經費緊張的很。
政委點頭“而且如果電視都被收回來了,肯定會打草驚蛇。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幕後始作俑者是誰。”
他們的對手實在太過於狡猾。到目前為止,他們甚至無法判斷對方是敵是友。
一切都太過於詭異。
局長伸手敲了敲桌子,詢問自己的下屬“現在這些人情緒如何?陳立恒和田藍有什麼反應?”
負責監視的下屬趕緊回答“大家情緒都比較穩定,對於我們安排他們參觀學習十分滿意。目前尚未發現異常反應。”
“他倆都乾了些什麼?”
“跟隨大部隊一道行動,沒有任何特殊的舉動。閒下來的時候,他們都在看課本。”
局長摸了摸下巴,抬頭看牆上的鐘“該吃晚飯了,走,我們跟大家一塊兒吃飯。”
食堂正熱鬨呢,參觀了一天博物館的眾人都饑腸轆轆,正圍在桌旁狼吞虎咽。
大米實在太香了,熬成粥,配著饅頭一塊兒吃,簡直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都不換。
何秀蓮正在和田藍討論電視大學。
她是位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同誌,任何她心存疑慮的東西,她都不會打哈哈過去,而是必須得一探究竟。
田藍給出的關於秘密電視大學的猜測,她並不完全相信,而是將信將疑。可惜誰也沒給她更多的說明,她隻能暫且接受這個解釋,並基於解釋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疑慮。
“可是大家都已經上過電視大學的課程,也都知道其實課程內容要比現在的大學老師說的更深更透徹更先進。如果隻選拔一部分人上電視大學的話,剩下的人怎麼辦?”
宋清遠覺得妻子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不假思索道“當然繼續坐在大學課堂裡上課啊。電大畢竟是電視機嘛,哪有老師麵對麵講課效果好呢。”
見老婆看著自己,他茫然地摸了摸臉,懷疑饅頭渣子粘到了臉上。
田藍都不忍心看他呆萌的模樣了,還是讓何秀蓮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可惜吳秀芳沒有濾鏡加持,絲毫不給老友麵子,直接一個白眼翻上天“宋清遠,你這個工農兵大學生水分太足了吧。既然你都承認電視大學的課程內容要比現有的大學好。那大家辛辛苦苦考上大學,最終學的內容還比不上我們這些沒考大學的人坐在家裡跟著電視機學,那大家為什麼要參加高考呢?”
宋清遠傻眼了。
合著忙了半天,高考的目的是選拔高層次人才學習低水準知識啊。
那不跟鬨著玩一樣嗎?
局長等人走進食堂時,聽到的就是他們關於這個問題的討論。
宋清遠眨巴眼睛,模樣又單純又可愛,甚至有點可憐兮兮。他向自己的哥們求救,滿懷期待地看著陳立恒“老九,這亂了吧。”
國家到底出於什麼考慮,弄出這麼一所高級的電視大學呢。
這讓當代大學生情何以堪,又讓站在講台上的教授們如何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