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硯麵色一滯,雙手捧起一個茶杯,放在孟行悠麵前,才說:“我媽教的。”
孟行悠很少聽遲硯提起父母的事情,她知道二老已經不在人世,暗罵自己提了不該提的東西,捧起茶杯喝了口,試圖笑著繞過話題:“好茶,這茶真好喝。”
“慢點喝,很燙。”遲硯端起茶盞,也喝了一口,輕聲說,“你不用不自在,事情過去很久了,沒什麼不能聊的。”
孟行悠一怔,隨後試著問:“你媽媽為什麼會教你茶藝?”
“隻有我想學。”提起往事,遲硯眉眼間浮上一抹笑意,“那時候景寶還沒出生,我姐小時候跟男生似的,不喜歡布娃娃隻喜歡玩泥巴,我媽看她性子野,隻能來折騰我。”
“我外公教我寫字,我媽教我茶藝,以前彆人來我家玩,還以為我是女孩子。”
孟行悠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由衷地說:“你小時候肯定也很好看,就是那種長得特彆秀氣的小孩兒。”
“我爸不喜歡我學這些,覺得太娘了,他們沒少吵架。”
說到這,遲硯臉上的笑意淡去,“後來景寶出生,吵得就更厲害了。我媽懷孕期間就知道這個孩子有缺陷,我爸想讓我媽打掉,可醫生說孕婦年紀大,打胎會有生命危險,就把孩子生下來了。”
“景寶的唇齶裂特彆嚴重,我爸……我爸特彆嫌棄,不願意認這個兒子,他們方家,就是我爸他們家,也不願意認,還拿封建迷信那一套來說事兒,我媽不樂意聽,兩個人隔三差五就在家裡吵。”
“說起來也是孽緣,他們就是在去民政局辦離婚的路上出的車禍,那天我爸開的車,在車上兩個人都還在吵,吵著吵著,”遲硯嗤笑了一聲,麵露諷刺,“車就開河裡去了,警察撈了兩天才把屍體撈上來。”
孟行悠聽著不是滋味,沉默了一瞬,問:“你高中的時候說自己不會談戀愛,是不是因為這個?”
遲硯點點頭:“是,我不相信愛情。聽我外公說,當初我爸媽也是自由戀愛,結婚頭幾年蜜裡調油,後來最落得如此下場,有什麼意思。”
孟行悠很難感同身受,她父母感情極好,十年如一日。
她不知道要怎麼安慰,隻能說心裡話:“你以前說過一句話,你說‘我沒有喜歡過彆人,我怕我做得不好,讓你感覺愛情不過如此’,其實我也會害怕,但我覺得我們不會走到那樣,及時有一天我們真的互相不喜歡了,也能夠好聚好散。”
遲硯在桌子上握住孟行悠的手,輕輕捏了捏:“不會有那一天。跟你在一起,我隻有一個感覺。”
“什麼感覺?”
“愛情不止如此。”
不止有甜有笑,也有酸有淚。
還有山海平川日月黎明,和四季常在的你。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戲台開唱。
今天茶館的戲劇是《霸王彆姬》,孟行悠從沒認真聽過京劇,連角兒都分不清,遲硯興致好,邊看邊跟她解釋。
“這個劇的主角是楚霸王項羽的愛妃虞姬,項羽還記得嗎,高中有篇課文……”
孟行悠黑臉打斷他:“我記得,這個科普可以省略。”
遲硯失笑,摸摸她的頭,哄道:“好,悠崽最厲害了。”
“行了,你還是彆說了,我自己聽。”
這時,下麵戲台上,虞姬和項羽的扮演者,開始唱起來,一腔一調彆有風情。
虞姬唱:“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複年年。恨隻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隻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
項羽唱:“槍挑了漢營中數員上將,縱英勇怎提防十麵埋藏,傳將令休出兵各歸營帳。”
虞姬和項羽的故事,孟行悠不陌生,有些唱詞沒聽清,也不影響觀看。
堅持不過三分鐘,孟行悠就開始打哈欠。
時隔多年,不管是電視前還是在現場,京劇總是那麼催眠。
老太太就是京劇迷,小時候總愛看曲藝頻道,孟行悠回回坐在旁邊,陪老太太看,不到五分鐘就能入眠。
遲硯倒是聽得很入迷,劇情走向高潮,戲台上的人還沒唱,他就能接上下一句,腔調有幾分神似,並不難聽,很有韻味。
孟行悠心想遲硯幸好生在現代,若是放在古代,鐵定是迷倒千萬閨閣少女的風流公子,到時候怕是沒她什麼事兒了。
一開始還是坐著,到後麵直接趴在桌上,孟行悠眼皮子止不住打架,困意上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再醒來時,空氣中茶香依舊,隻是戲子不再,戲台上空空如也,大廳一角的民樂小團在彈奏著古謠。
遲硯一本書看翻完,見孟行悠醒來,笑著打趣:“睡得還好嗎?”
提出要陪遲硯來聽戲的是自己,結果聽睡著的也是自己,孟行悠感到心虛,摸摸鼻子,小聲說:“我………我就是覺得太好聽了……然後才睡著的,絕對不是因為無聊!”
遲硯合上書,站起來說:“我知道你對這些不感興趣,不用說謊。”
孟行悠眨眨眼,試著問:“你生氣了嗎?”
遲硯反問:“我為什麼要生氣?”
“就你喜歡的東西,我不喜歡……”
“這不是很正常嗎?”遲硯牽著孟行悠往樓下走,“喜好不同,才能通過彼此看見不一樣的世界。”
孟行悠說不出他這麼有水平的話,但深以為然:“那要是哪天,我的世界被你了解乾淨了,你對我是不是就沒有新鮮感了?”
車停在商場的停車場,從茶館出來還要走一段,好在已經傍晚,烈日褪去,不算特彆炎熱。
聽完孟行悠的話,遲硯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悠崽,新鮮感這種東西,是注定會消失的。”
孟行悠聽完,整張臉都垮下來了,苦兮兮地看著遲硯:“那我們不是注定要分手嗎?”
“你覺得新鮮感不在了,就要分手嗎?”
“可是新鮮感都沒有了,我們之間還剩下什麼?未來幾十年那麼長,你對著我一個人,不會厭倦嗎?”
“不會。”遲硯跟孟行悠換了一個方向,自己走到靠馬路的那一邊,“隻要跟你在一起,不管做什麼都很有趣。”
孟行悠咬咬下唇,繼續往下問:“要是我們無事可做了呢?”
“生活一直在繼續,就不會無事可做。”
“你會不會越來越不愛我,然後憑著責任跟我勉強過完一輩子?”
遲硯停下腳步,收起笑意,正經地看著孟行悠:“這才多久,你就嫌一輩子長了?”
孟行悠垂眸:“沒有,我隻是覺得再熱烈的感情也贏不過時間。”
“你想多了,在我這裡,時間跟你比起來就是一個屁,你才是大贏家。”
孟行悠忍不住想笑,沾沾自喜:“我這麼有魅力嗎?”
“是啊。”遲硯單手蓋住孟行悠的頭,揉了兩下,戲謔道,“你說夢話的樣子我都覺得可愛。”
孟行悠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凶巴巴地問:“誰說夢話了?”
“剛剛在茶館,你睡著的時候。”
“我才不會說夢話。”
“你說了。”
“那你說說,我都說什麼了。”
“你說遲硯好帥,要愛他一輩子。”
“……”
孟行悠彆過頭,臉色漲紅,跟遲硯一起並前往走。
後來不知道想到什麼,她自顧自笑起來,笑罵了句:“臭不要臉。”
遲硯跟著她一起笑:“有你還要臉來做什麼?”
暮色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笑聲熱鬨了整個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