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玥隨的母姓, 旗袍店原是她母親的店。
幼時的張玥也是有過一個美好童年的,隻不過她的童年在五歲那年戛然而止。
母親剛教她背下旗袍店地址和手機號碼便出了意外,她被親戚接走, 輾轉幾個家庭後最終還是去了福利院。
【桐城市蓮安區錦繡巷三十九號, 張錦, 135XXXXXXX】
時至今日,張玥都還記得當初背下的地址、她母親的名字還有她背了好幾日才記下來的手機號。
“你知道一個迷失在海裡的人靠什麼遊下去嗎?”
旗袍店裡,張玥低頭剪著一截布, 淡淡地問。
江瑟盯著她手裡的布, 沒說話。
張玥也不在乎, “刺啦”一聲便剪開布料, “是燈塔, 這家旗袍店就是我的燈塔。”
八年前,她回到桐城, 買下了錦繡巷三十九號,重新將“張繡”這個名字掛了回去。
那時張玥才將將二十歲,壓根兒想不到自己簽下的那份合同還能出問題。
這片老區的房子便宜得跟白菜似的,但蓮安舊區要拆遷的消息一傳出,情況一下就變得不一樣了。
人人都在說這裡的拆遷戶要一夜暴富。
原先的賣家於是拿著張鋪契,說當初簽合同的人沒資格賣這鋪子, 態度強硬地要張玥將店鋪歸還。
“你要怎麼守住這間店?”張玥放下手裡的剪刀,輕聲問,“那些人說了,那份合同無效。如果不給他們兩百萬, 這旗袍店就得還給他們。”
“兩百萬我有,但我不會給他們,即便這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江瑟撿起那把剪刀, 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鋒利的剪刀尖,“你當年是以高於市價的價格買下這間店,現在聽說這裡要拆遷,那些人便來逼你歸還,你甘心嗎?”
張玥眼睫輕顫,後槽牙不自覺咬緊。
江瑟沒抬眼,鋒利的剪刀尖倒映著一雙漆黑的瞳眸,“這件事就交給律師處理,兩百萬花在律師身上總比給那些人好。”
張玥咬了下嘴唇:“律師就一定能幫我保住旗袍店嗎?”
“張老板,你弄錯了一件事。”江瑟從剪刀光滑的金屬麵裡抬起眸子,“是我能保住這家店,不是律師。所以,今天你要和我簽訂一份協議,將旗袍店轉讓給我。”
張玥僵在原地:“為什麼要轉讓給你?”
“因為隻有在我的名下,你的燈塔才能守得住。”江瑟彎唇笑了下,“怎麼?你敢來找我,卻不敢信我?不信我,我們怎麼合作?”
張玥看著江瑟。
她第一次出現在旗袍店的那日,小苗興衝衝地同她說,說店裡來了個天仙似的客人,說她頭一回遇見這樣的人,隻需要站在那兒,就能叫整條錦繡巷都明亮起來。
的確。
眼前的姑娘是她見過最美也最從容不迫的人。
那些令人輾轉難眠、令人不安憤怒的事到了她手裡,甚至都不能叫她皺一下眉頭。
有那麼一瞬間,張玥是害怕的。
害怕江瑟替她守住了一座燈塔,卻又要奪走另一座。
可她沒有彆的選擇。
不轉給江瑟,也會被其他人奪走。
張玥鬆開幾乎要被咬出血的唇肉,頷首道:“好,我信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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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瑟花了幾天的時間,將旗袍店轉到自己名下。
過程比她以為的要順利。
也不知張玥是因為走投無路隻能信她,還是說,太過天真。
經曆過各種欺騙與苦難後依舊保有一絲天真的人,往往是因為有人替她負重前行,又或者是,替她做儘了這世間最肮臟的事。
望著合同上的落款,江瑟輕輕垂下了眼。
鎖好合同,她看了眼時間,給江川回了條不過去吃午飯的消息,便驅車前往桐城市一院。
從北城帶來的藥該告罄了,江瑟必須得跑一趟神經內科再開一些新藥。
這些藥不管她吃不吃,都不能停。
市一院是桐城最好的醫院,即使是工作日,也是人山人海,在窗口等待取藥的隊伍更是長得隻望得見黑壓壓的人頭。
江瑟早上隻喝了一碗雜糧粥,這會正餓得前胸貼後背,將處方藥單疊收好,便穿過人群往外走,準備先去買點填肚子的東西。
醫院附近就有一家餘詩英推薦的麵包房,說裡頭的紅豆麵包在桐城頂有名。
今日雪大,地麵上的積雪被踩成了一片臟兮兮的泥濘。
她一腳踩進那片泥濘,正要拉高脖子上的圍巾擋風,忽聽身後一人叫了聲:“江瑟!”
江瑟駐足回頭,朝那人笑了笑:“韓瀟。”
韓瀟戴著個口罩,手裡提著一大袋中藥包,快步朝她走來。
“你生病了?”韓瀟朝她身側看了看,說,“一個人來?”
“嗯,睡不好,過來開點藥。”她看著他手裡的中藥包,說,“給韓阿姨過來取藥?”
“對,我不正好有空嘛,索性跑趟寒山寺給姑母送點溫暖。”
韓茵有專門的人給她調養身體,每星期都會來市一院取中藥。
往常都是李瑞安排人來取,韓瀟一想到過兩天他哥又要從歐洲回來,為了刷波好感,便親自來當跑腿,給韓茵取藥。
見江瑟兩手空空,韓瀟猜她要麼是還沒看到醫生,要麼是看了還沒取藥,便熱心道:“你要看哪個醫生?我帶你去,最近流感肆虐,人多得很,你一個人不知要排到什麼時候。”
“我看過醫生了,還沒取藥。”江瑟笑說,“你要是不趕時間,就幫我去取下藥吧,我去買點吃的應付一下午飯。”
“成,沒問題。”
韓瀟爽快應下,拿過藥方折返回去,不一會兒便有人將藥送了出來。
印著醫院名字的塑料袋裡裝著幾瓶藥,他瞄了兩眼,對上頭那一長串的學名不大看得懂,就是有些詫異,失個眠居然要吃這麼多藥。
醫院附近什麼樣的店都有,賣花賣水果的尤其多。
江瑟買了個紅豆麵包便往回走,韓瀟就在方才碰見她的地方等著,看了眼她手裡那個賣相不怎麼好的麵包,一時慶幸江瑟沒問他吃不吃。
他養尊處優慣了,這樣的東西他從來不碰。
“這都快三點了,怎麼還沒吃午飯,走吧,我帶你去君越吃。”他笑吟吟地提出邀請,“你這麵包留著明兒做早飯正正好。”
江瑟抬手看腕表,說:“你不是要給韓阿姨送藥嗎?下次吧,上回欠你的那頓飯都還沒請,等我忙過這陣,你挑個地方,我們出來吃頓飯。”
韓瀟忙擺了擺手,說:“飯就不用請了,請喝酒成不成?就去‘忘川’!”
他頓了頓,又笑眯眯地說:“我這頓酒可不白喝你家的,我給姚經理交待一聲,以後你去君越吃飯住店都給你免單。”
聽見這話,江瑟看了韓瀟一眼,旋即唇角輕輕一彎,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說:“謝了。”
醫院大門人多又嘈雜,到底不是聊天的地方,兩人沒聊幾句便分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