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嗓總叫江瑟想起放滿冰塊的烈酒。
醇、冷、烈。
一句話仿佛又將他們拉回了衣帽間。
昏暗的燈色, 清晰的吞咽聲還有靈魂被逼從身體剝離的失重感。
同聰明的男人打交道就是這麼麻煩,丁點大的風吹草動都能叫他捕捉到。
陸懷硯喜歡盯著她的眼看,江瑟便抬起眼睫, 坦蕩蕩地讓他看個夠。
因著他傾身的動作,兩人距離一下子拉近。
他身上有威士忌的氣息。
在冰塊裡浸潤過的麥芽香被他炙熱的體溫氤氳出了淡淡的濕暖。
江瑟突然問:“一大早就喝威士忌?”
陸懷硯頷首:“嗯,一晚沒閉眼, 提個神。”
他的眼睛的確是熬出了紅血絲,眼皮上的褶皺比往常都要深,十分凜冽的一條溝壑。
溝壑下是藏在鏡片後的清冷黑沉的眸子。
一種既冷硬又熾烈的性感。
“如果我說你手裡的威士忌能讓我興奮,你信嗎?”
江瑟微微傾身,又問了句:“能喝一口嗎?”
陸懷硯紋絲不動, 側眸瞥了眼她手邊的紅茶,低笑:“紅茶搭威士忌?”
江瑟也頷一頷首:“就當是提個神了。”
“瑟瑟, 你敷衍起我來是越來越不走心了,可我選擇信你。”
不信又能如何, 這姑娘骨子硬得很,他從她嘴裡撬不出話。
也就隻能信了。
陸懷硯唇角的笑意深了點, 指尖微抬, 旋開金屬瓶口,將細長的瓶嘴輕輕抵上江瑟唇邊。
“張嘴, 我喂你。”
江瑟看著他,緩慢張唇。
她的唇形是輪廓漂亮的花瓣唇,金屬瓶嘴抵上時, 柔軟得仿佛果凍一般。泛金的酒液越過雪白的貝齒,徐徐漫上那截粉色的舌尖。
陸懷硯喂了很小的一口便挪開酒瓶,瓶嘴未及回攏的酒液落了點在江瑟唇瓣。
男人修長的手指微微一轉,用食指與中指夾住扁扁的金屬瓶, 同時側著拇指擦走她唇瓣的酒漬。
兩人離得近。
她的呼吸裡殘留著紅茶的清雅與威士忌的醇烈,還有一點藏得極深的甜,矛盾又叫人沉迷的氣息。
跟她這個人一樣。
“哐當”一下,還剩半瓶威士忌的金屬瓶從陸懷硯指間滑落,墜落在地,酒液從尚未封扣的瓶嘴流出。
誰都沒有去管這瓶意外落地的酒瓶,空氣裡彌漫著愈發濃烈的酒香。
江瑟望著陸懷硯低垂的眉眼,忽然問:“莫警官與莫伯伯是什麼關係?他厲害嗎?”
雖然知道她問的是莫既沉的刑偵能力,但這樣直白地在他麵前問彆的男人厲不厲害,多少有些微妙。
陸懷硯手指從她嘴唇離開,抬睫對上她的視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想越過我直接同莫既沉聯係?”
他總是能輕易看穿她的意圖。
江瑟嗯了聲。
陸懷硯身體往後輕一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十分公允地道:“莫既沉是莫叔的兒子,他的能力自然不差,要不然我也不會找他來。”
江瑟眨了下眼,說:“我要你答應我,不插手這件案子。”
陸懷硯看著她,笑說:“該說我一點兒也不意外嗎,瑟瑟,要是我不應呢?”
“你不會不應。” 江瑟一字一句道,“因為你知道我一定要抓出那個人,就像你一定要親手將陸進宗趕出陸氏一樣。”
他們都是同一類人,隻要有一口氣在,就要自己做到底。
陸懷硯視線直直探入她的眸底。
潑灑在地上的酒精蒸騰在空氣裡,順著他的呼吸進入他的血液,從不曾醉過的身體竟然有了點微醺的錯覺。
餘光掃過她纏著紗布的手以及地板上漸漸蔓延到椅子腳的酒液。
男人倏地站起身,雙手往江瑟腋下一抄,眨眼間便給她挪了個位置,從高腳椅挪到了小餐桌。
“手該換藥了,換完藥就吃早餐。”說完便往客廳的藥櫃走去。
“……”江瑟看著他的背影,沒動,乖乖等他過來給她換藥。
傷口經過一夜的醞釀,瞧著比昨夜更可怖。
卻也僅僅是看著可怖,雖然碎玻璃紮出了不少小傷口,但沒到要縫針的程度。
就這麼個傷口,陸懷硯還特地去問蔣教授會不會留疤,會不會影響到日後她畫畫與拉小提琴。
老教授格外新鮮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之後便打趣道:“你當年虎口那麼深的一道傷都沒留疤,也沒影響你彈鋼琴。小姑娘那傷口能怎麼留疤?也就疼個幾天,之後愛畫畫畫畫,愛拉小提琴拉——啊,小提琴倒不一定能拉,她左手尾指斷過一條筋。”
陸懷硯因著趙教授這番話,想起了些舊事。
當初江瑟被綁走後,也不是真的沒受到傷害,她的尾指斷了一根筋。
切斷的人便是她自己,她獲救時,綁在身後的左手緊緊攥著塊斷裂的釘子。因為攥得太用力,釘子的切麵將她尾指的一根筋脈割斷了。
男人塗藥的力度下意識放輕,塗好後,陸懷硯慢慢將紗布一層層纏上她掌心,垂著眼問她:“疼不疼?”
江瑟的右手背就貼著他的左手掌心,男人問這話時,拇指腹很輕地摩挲著她細長的尾指。
問她話時的語氣分明淡得像天上的雲,動作卻是很溫柔繾綣的撫觸。
江瑟眼睫微微一頓:“不疼。”
女孩子露在紗布外的一截手指比紗布還要白,這樣瘦弱的手被玻璃割破刺入時,她竟然能做到讓他覺不出一絲半毫的異樣。
“猜到你要說不疼。”
陸懷硯邊說邊單手將紗布打結,托住江瑟手掌的手始終摩挲著她的指尖,從尾指到拇指,又從拇指到尾指。
她的手很美,指甲蓋泛著珠麵般的粉色光澤,每根手指都有著無與倫比的美感,纖細、修長。
指腹的皮膚稱不上光滑,肌理裡帶著後天養成的薄繭,這麼一對兒藝術品般的手掌,瞧著柔弱,可唯有握在手上了,才能感受到她藏在血肉裡的力量。
男人的撫觸輕而癢。
他的這種撫觸比激烈的吻還要叫她覺得親密,仿佛他撫觸的不是她的手指,而是埋得更深的東西。
江瑟低下眼。
今天是個好日,落地窗斜入半片光,光霧就那樣輕輕流轉在他們的指尖,從拇指到尾指。
傷口帶來的傷痛漸漸被一陣灼熱代替。
江瑟緩緩抬起眼,看著陸懷硯半浸在光裡的臉。
似是覺察到她的視線,陸懷硯終於舍得將目光從她的手挪開,靜靜回視她,眸若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