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你?
該不會是虧心事做太多, 有人買凶追殺你吧?似曾相識的情形讓顧念緊張地握住筆袋,不斷看向何鞍書身後,就擔心攬月樓裡突然竄出來個黑衣覆麵手持長刀的殺手。
何鞍書臉上的那種看似和氣的笑容全沒了, 緊緊拽著顧念,生怕他跑了似的,一直在絮絮叨叨地重複, “顧司直, 求您一定要救我。”
等了一會兒都不見想象中的殺手追出來, 再想想自己不會武功, 何鞍書遇到殺手的話也不可能會向他求救, 顧念才慢慢鎮定下來。
“你先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死人, 院子裡發現了一個死人!你救救我, 我是冤枉的啊。”何鞍書就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 急切地拽著他往回走, “我帶您過去。”
死人就沒什麼好怕的了,顧念鬆了口氣,擰好筆袋裡的暴雨梨花筆, 抱著滑板和那個裝錢的藍布包, 跟著何鞍書重新走回攬月樓。
有些胡商趕到長安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個舒服的酒樓歇腳, 好好大吃一頓, 為了方便那些人臨時堆放攜帶的貨物,安置駱駝, 何鞍書便專門在攬月樓側麵辟出極大的一塊區域,建成倉院,安排了兩個雜役,幫那些來酒肆的客人免費看管貨物, 喂喂駱駝和馬匹什麼的。
看管人會在貨物上掛一個木牌,再給放貨物的胡商一個相同紋樣的木牌,對方吃完飯,憑牌子來領貨物即可。至於客人放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為避免產生覬覦他人的誤會,攬月樓這邊基本不會過問。
剛才把顧念送出來之後,何鞍書回去正遇到那個負責看管倉院的雜役在找店麵掌櫃詢問客人的事情,見他過來,便向他言明有件貨物好像已經在倉院放了兩天了,卻沒有人來取,特彆奇怪。
攬月樓並不做住宿的生意,所以正常情況下,是沒有人會把貨物放在這裡過夜的。他們也會在客人寄放貨物時提前就說清楚,倉院隻代管到攬月樓打烊,如果繼續放在這邊,丟失和損壞概不負責。
偶爾有喝得大醉被送到旁邊客棧的客人,第二天不到過午也就會過來把東西領走。這件貨接連待了兩個晚上,那兩個雜役覺得非常奇怪,這才來找店麵掌櫃打聽前晚有沒有喝得大醉的客人。
但是這兩天並沒有醉到特彆厲害的客人,他們更是一個人也沒往客棧那邊送。
何鞍書便跟雜役一同去倉院看了看,那是一個打製有些潦草的大木箱,裡麵是個麻袋,用手一推,裝得似乎是豆子,而且沉得要命。
何鞍書便吩咐那兩人把木箱拆開。
沒想到,剛拆到一半,裡麵的麻袋就因為重心不穩倒落下來,麻袋的袋口也根本沒紮緊,裡麵的黃豆借著歪倒的力量直接嘩啦啦灑了出來,一同露出來的,還有埋在黃豆裡麵的一具屍體。
“發現屍體你去長安縣衙報官不就好了。”顧念不明白何鞍書緊張個什麼勁兒。按照地域劃分,攬月樓所在的懷德坊是長安縣的轄區。
何鞍書嘴唇微顫,囁嚅了句波斯語,顧念沒有聽明白。
幾句話的功夫,兩人已經穿過攬月樓側門走到倉院。
時間尚早,院子裡此刻還比較空曠,沒堆多少東西,角落裡兩匹駱駝在埋頭喝水,何鞍書說的裝黃豆的麻袋在院子西南角,木架框隻拆了一半,一塊指頭長的木牌掛在上麵,風一吹,晃晃悠悠的,屍體壓著麻袋側伏在地上,黃豆滾得小半個院子都是。
顧念把滑板和那個裝著銅錢的藍布包放下,走到麻袋前麵蹲下身,仔細打量那具露出三分之一的屍體。
這是一個光頭男性,模樣已經不算年輕,至少有三十七八歲的樣子,看容貌特征應該是個漢人。他的頭皮泛著青茬兒,不確定原本是和尚,還是死後被人剃掉的。
從目前露出的範圍來看,死者身上的衣物和飾物應該是被剝光了,暫時看不出身份。不過他的皮膚雖然偏黑,卻不粗糙,體態微胖,攤開的手掌上也沒有繭子,粗略看來,生前的生活條件應該不差,衣食無憂,沒乾過什麼活兒,不是出身官宦,至少也是小富一方的商賈。
死者的嘴唇已經開始出現皮革樣化,屍僵狀態開始緩解,大致符合何鞍書所說的死亡時間大約24個時辰的特征。
屍體的胸口還插著一把波斯風格匕首,看樣子是致命傷。黃金刀把上鑲滿了絢麗的彩色寶石,看得顧念眼睛都有些發花。
等等,這個熟悉的風格,顧念瞄了眼何鞍書掛在腰間的翡翠算盤,金燦燦的外框上鑲嵌的那些彩色寶石,風格簡直與屍體上的如出一轍。再聯係之前某人之前驚慌失措的表現,顧念抬頭看了眼何鞍書,“這把匕首該不會是你的吧?”
何掌櫃綴滿絡腮胡的臉上沒了往常那種和氣生財式的笑容,全都是有苦說不出的尷尬, “是我的,可是幾天前這把匕首就找不到了。”
顧念了然地挑了挑眉,“所以你擔心如果報官的話,會被懷疑成凶手?”
“嗯。”何鞍書揪了把胡子,從喉頭擠出了一個字,聲如蚊蚋。
“你丟失匕首的事情有人知道嗎,找他給你做個證。長安縣令應該不會那麼武斷,單憑一把丟失的匕首就認為是你做的。”婉兒的案子長安縣雖然效率低下,沒什麼結果,但至少也沒像萬年縣那樣,隨便找個人屈打成招了事。
顧念象征性地拍拍手上的灰塵,站起身來,表明自己並不想過多插手這件事。
其一,這是長安縣的案子,從上次婉兒的事情就知道對方很不喜歡跟大理寺打交道;其二,何鞍書如果就是凶手,那他就是連同那兩個雜役在自己麵前演戲,何鞍書如果不是凶手,這就是很低級的栽贓陷害。
是與不是,儘可交由長安縣令去追查定奪。畢竟何鞍書這個人,不值得他跟著費什麼心思。
“顧司直,是我錯了。” 何鞍書拽住顧念,不肯讓他走。
自從聽說顧念借著那個劃酒拳的遊戲抓住要犯的事情,他就知道,這位大理寺司直是有些本事的。
怪隻怪他隻想著大理寺跟商賈之事毫無相關,醒酒技術已經到手,對方賣飲子的事情又要求著自己不會翻臉,一時糊塗,利益熏心把人給得罪了,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之快。
“我真的錯了,求你幫幫我。我昨天和前天根本就沒來過攬月樓這邊,我真的是冤枉的。” 他越想越怕,‘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一把抱住了顧念的大腿。
顧念:!!!
你們怎麼都一言不合就跪下啊,至於嗎?一把匕首的事兒而已。
“你起來,你先起來。”顧念想把他拽起來,奈何對方塊頭太大,他根本拽不動,反而差點把他自己帶摔。
“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顧念隻得使出殺手鐧,“你要是不起來,我現在立刻就走。”
“彆,您彆走。”何鞍書立刻站了起來。他‘啪’地給了自己一巴掌,焦急地表示,“醒酒提成的事情,我十倍,不,百倍賠給您。還求您救救我,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他這個狀態,急得有點不太正常。顧念心思微動,疑惑地打量了何鞍書一眼,又掃了眼地上的屍體,想到了一種最為糟糕的狀況,“你該不會認識地上這個人或者恰好跟他有仇吧?”
何鞍書的身體霎時一僵,局促地捏著右手的虎口,“正是。
此人叫盧甄,是西市翠鬢閣的老板,算是我在翠玉寶石生意上的對頭,大概五六日之前,我們還曾經因為搶購一批西域來的寶石大吵過一架。”
顧念:………………
難怪你這麼害怕,原來殺人動機和凶器都全了。
人死在攬月樓,殺人動機和凶器又一應俱全,換誰都會把他抓起來當作第一嫌犯進行調查。想省事的,估計查都不用查了,直接大刑伺候,就等著他熬不住之後畫押招認。再加上死者是漢人,他又是胡人……
顧念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心軟了,“你立刻派人騎快馬去義寧坊秦家藥肆,找一個叫井生的人取我的工具箱,注意,拿箱子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些,不要撞壞了。”
見顧念態度鬆動,何鞍書連聲答應,立刻叫了個攬月樓的小廝過去。
“你們兩個,把屍體拖出來。”顧念又對那兩個倉院的雜役道。
那兩人看看何鞍書,何鞍書瞪眼道,“看我乾嘛,還不趕快按顧司直說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