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陸昊,就連那個在中間負責翻譯的譯語官,都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事都能拿去寫個話本了吧?
就如同年深和顧念預料的那樣,多巴聽聞科昂才大火中‘慘死’在義寧坊一處宅院裡,‘悲憤’不已,激動的要求大梁務必協助他緝拿凶手。
年深俊眉微抬,就像不知道對方意圖似的,一本正經地道,“根據目前的調查所得,科昂應該是自殺。”
聽完翻譯,多巴‘激動’地站起來,唧哩咕嚕地說了一通。都不用譯語官翻譯,眾人都能猜出他不接受‘自殺’這個結論。
果不其然,多巴咬定科昂不會無緣無故去那座宅院的,定是被宅院主人所害。
“他不是無緣無故去的,他是謀劃良久,扮作金吾衛去的。”葉九思冷哼了聲,起身拿起顧念案上那份‘南孜’的‘資料表’和素描像甩在多巴手邊的桌案上。
陸昊看到那份科昂的畫像,不禁怔住了。
多巴卻仗著語言不通開始耍無賴,直言就算科昂‘無意中’進入彆人的宅子,那人也不能隨意殺人。
年深看向多巴,“貴使可知,按照大梁律法,胡人與漢人發生衝突,按大梁律法查辦?”
多巴唧哩咕嚕一堆,譯語官翻譯道,“可是,大梁這條律法還有下半條,胡人之間發生衝突的話,應依照我們胡人的律法查辦。”
他果然知道那是胡商的宅子!年深跟顧念對視了一眼,他們剛才刻意隻提住址,沒有提及宅子主人的身份。
“科昂不可能自殺,一定是被人害的,懇請大梁一定要為我們康安國的使節申冤。”譯語官又將多巴剩下的話譯了出來。
“怎麼不可能,沒自殺打算的話,好好的誰會在自己牙齒裡放毒藥?”葉九思立刻反問。想借他們的手逼出狼牙令,算盤打得倒挺好,沒那麼容易!
多巴聽完譯語官的翻譯,就像聽不明白似的,完全不接葉九思的話,隻是一口咬定科昂不會自殺,要大梁為來訪卻不幸慘死的使節申冤。
葉九思氣得不行,奈何油鹽不進又語言不通。
陸昊夾在中間,一時不禁有些為難。
恰巧此時有人給顧念送來了一份文書。顧念低頭一看,正是他昨天讓坊正整理的胡商克哈的資料。
根據上麵所示,克哈的確是在二十七年來的長安,但他不是康安國人,而是另一個西域小國,塔塔國。
克哈還有個同胞兄弟,兩人當時是一起來到大梁的,隻不過沒過多久,他弟弟就病逝了。
克哈沒有孩子,目前他的宅子裡除了一堆奴仆之外,就隻有他自己和兩個美貌的侍妾以及幾個護衛和一名管事。
這樣的話,克哈就不用跟他回康安了吧?顧念眸色微動,將那份文書遞給了年深。
年深接過來,迅速掃了幾眼。
與此同時,蕭雲鎧也帶著兩名胡人和兩名貌美胡姬出現在門口。
年深俊眉微展,“既然貴使不放心,那我們就來查證一下當晚的情況。”
多巴一看到那兩名胡人,目光就緊緊地粘了過去,聽譯語官翻譯完年深的話,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
走進履雪殿,克哈和身邊幾人依舊有些發懵,不太明白大理寺少卿為什麼會突然要過問他們家一個多月前失火的事情。
最先帶進來的是克哈,他在長安浸淫多年,漢話已經非常流利。顧念問,他答,很快就理清了當天幾人的活動路線。
克哈做的是犀角象牙之類的奢侈擺器和羊毛長絨地毯的生意。當天他正好有兩批貨同時到達,管家便雇了不少車把式幫忙運貨。
不料家裡當天買的魚出了問題,奴仆全都拉肚子了。管事最後隻能額外出錢請了幾個車把式幫忙卸貨,一直忙到醜初才睡。
克哈回家的時候,管事已經把事情都處理的差不多了,克哈便沒再操心,讓廚房重新準備了桌夜宵,跟兩個侍妾邊吃邊調情,差不多到醜正,人才睡下。
寅正的時候,管事的來拍門,外麵已經起了大火,人急忙穿了衣服,和管事的一起逃了出去。因為擔心昨天剛到的兩批貨,克哈、管事和那兩個胡姬還有幾個鄰居又衝進去,自此一直站在倉庫前指揮奴仆們救火,寸步未移,直到辰初,最後嗓子都啞了,許多人都可以作證。
之後顧念又詢問了管事和那兩名姬妾,幾人的說法都大致相同,還有張家夫婦的供詞可以互相印證。
顧念遇到科昂的時候,已經接近卯初,那個時間克哈已經在救火,張家夫婦坐下休息跟克哈離開倉庫差不多是同一時間段,當時科昂已經死了。
也就是說,克哈和管事等人根本沒有時間去殺科昂。他都不需要再去現場翻灰堆了。
聽說有人那天燒死在他們的宅院,克哈明顯吃了一驚。
“不,他們在說謊!”多巴聽完譯語官的翻譯,立刻表示不相信,“胡人殺害胡人,按照大梁的律法,應該遵循我們胡人的律法處置,懇請大梁協助我收押此人,帶回康安審理。”
狐狸尾巴果然露出來了!葉九思嗤之以鼻。
年深氣定神閒地看著多巴,“胡人殺害胡人,按照大梁的律法,的確應該遵循胡人的律法,但如果你們兩人所屬國家的律法不同呢?”
多巴怔了怔,不同?
“貴使是康安國的使節,而克哈卻是塔塔國人。”
克哈聳了聳肩,嘟囔道,“要是按照塔塔國的律法,任何人在沒有主人允許的情況下闖進對方的房屋,主人都有權將對方擊殺。你們說的那個人偷偷闖進我的房屋在先,按照我塔塔國的律法,退一步來說,就算我殺了他也是無罪的。”
多巴:!!!!!
“不可能,他不可能是塔塔國人。”
年深將坊正傳來的那份文書遞給陸昊,“克哈的身份在當初的入關文牒、長安縣衙以及坊正處都有明確的標示,一查便知。”
“我不信!他肩頭肯定有狼頭刺青!”多巴霍然起身,伸手就要去扯克哈的衣服。
距離最近的陸昊立刻起身攔住了他,麵色嚴肅地道,“貴使請注意言行分寸,這裡是大理寺,大梁上到皇親國戚,下到滿朝文武,進了此處皆要低頭。如若逾矩,在下也無法救你。”
多巴看看對麵眼神不善的蕭雲鎧和杜泠,深吸口氣,最終還是沒有再往前走。
金光微動,瞥見年深懸在膝蓋上的右手微微放鬆,顧念也悄悄鬆了口氣,剛才要動手的可不隻是蕭雲鎧和杜泠,多巴再往前踏半步,很可能就會被年深一腳踢到履雪殿外麵去。
多巴語調略微放緩,“我不信他是塔塔國人,除非讓我看看他的肩頭。”
克哈剛才見多巴要衝過來也嚇了一跳,聽譯語官翻譯完多巴的話,立刻跟年深表示,他肩頭並無刺青,也願意給多巴查驗一下,省得日後徒增事端。
就這樣,克哈大方地解開衣袍,向眾人展示了他白胖的肩膀,那上麵就如他所言,乾乾淨淨的,沒有任何刺青。
克哈根本就不是康安國人。
多巴見狀,頓時麵如死灰,頹然地坐了下去。
塵埃落定,陸昊帶多巴領走科昂的屍體後,蕭雲鎧終於忍不住拍著大腿笑出聲來,“這些胡人,機關算儘,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們看到那家夥剛才的表情沒有?太好笑了!”
“誰叫他給我們挖坑!”葉九思‘唰’地展開手上的玉骨扇,姿態招搖地扇了兩下,“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小世子這是又買新扇子了?”
“可不,寶月閣新到的頂尖貨色,全城就這一把。”
滿殿嘈雜中,年深已經麵色淡定地從案頭高高的那摞文書上取下一本認真翻看起來,近日都在忙康安國的事情,他這邊的文書早已堆積如山。
“不過我還是有件事挺好奇的,既然他們的情報有誤,克哈並不是大王子,那真正的大王子是誰啊?”
“管他是誰,隻要那個多巴老實參加完登基大典,彆再作妖就行了。”
“看現在這個架勢,他們找不到狼牙令恐怕是不會消停的吧?” 顧念悠閒地半托著下巴,一邊裝模作樣的參與討論,一邊偷偷打量著身邊忙碌的老板。
年深眉骨到山根鼻梁的線條極為優越,再加上認真的神色,愈發英氣逼人。
嘖,不愧是男主,長得可真是太帥了。他邊看邊在心裡感歎,這麼好看的臉,這麼好的身材,也不知道以後便宜誰了~
就在這時,原本埋首在卷宗裡的年深突然抬眼看了過來。
顧念心頭突的一跳,糟糕,該不會是偷看被發現了吧?
年深捏著手裡那份卷宗,俊眉微沉,低聲道,“明天你先寫一封辭表吧。”
顧念的笑意僵在了臉上,辭表?這是讓他離開大理寺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