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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華的宮殿中,盔甲森嚴,燭光搖曳。
諸多平日無緣得見的高官齊聚一堂,可無論是金丹期、還是出竅期的積年宗師,此刻都隻能屏息等待。
清謠跪坐在人群邊緣,輕輕摩挲藏在袖中的金釵。
纖細嬌小,卻鋒銳無比。
今天是大夏與妖族的和談宴,她是宴會的添頭——即將被獻給妖皇的公主之一。
至於她自己的想法?
她為刺殺妖皇而來。
少女很害怕,捏著金釵的手心滿是冷汗,厚重宮裝遮掩的軀體,一直在因恐懼而微微發抖。
“你出了好多汗。”身邊的七公主,她的皇姐嗤笑,“昨天不是還淡然的很麼?事到臨頭知道害怕了?”
七公主清思也害怕,她緩解恐懼的方式,就是一如既往的嘲諷打壓清謠。
而清謠沒作聲。
她隻是默默想到,還好七皇姐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如果她上過學,就會知道,曆史上荊軻刺秦王時,秦舞陽也是這麼恐懼的表現。
雖然以荊軻二人自比,而妖皇淵辭也差不多有著始皇帝那般的豐功偉績。但她知道自己遠遠沒有那麼偉大的情懷。她準備刺殺妖皇,並非為了挽救國家,隻是一己私欲罷了。
——她想破壞和談,讓妖皇震怒。
原作中,淵辭貌美強大,卻喜怒無常,凶殘無比。被刺殺後震怒的他,即使殺了大夏文帝,也不奇怪吧?
清謠目光望向人群最前處。
燭光映照在文帝那張焦慮不安的麵孔上,堂堂金丹期修士,此刻毫無半分養身德行,更顯得油膩富態。
真惡心。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痛苦的現實,認真努力的過好每一天,拖著病弱的身體,隻為了等及笄出宮的一日。
可一切的一切,最後全被這個名義上的父親毀了。
……
清謠並非此世中人,這個世界,則是本名為《淨魔》的小說。
這本小說在清謠同學裡很火,但她那時專心學習,沒仔細看過,還是那幫男生說裡麵有個女配和她同名,而且死的很早是炮灰,方才聽了一耳朵。沒想到最後自己竟然穿越進這本小說裡。
她穿越前年紀很小,穿越後的局麵卻是親生母妃早逝,被賢妃收養。
她早產體弱,又爹不疼,娘不愛,最後不止兄弟姊妹,就連宮人也能在吃食日常苛待她。
但在穿越前,她明明是爸爸媽媽最驕傲疼愛的寶貝。她何曾吃過這些苦頭?
小女孩的眼淚流了一夜又一夜,直到八歲的那夜,她終於接受命運,決定養好身體,本分熬到及笄出嫁的那日。
駙馬陸之意是個溫柔強大的世家公子,想來婚後不會像皇姐一樣打她。
可在上月的決戰中,大夏鎮國仙師一口氣死了三個,妖族兵臨城下,文帝嚇破了膽子決定求和。
和談除卻珍寶外,美人也得管夠,而且要挑身份最貴重的來,才能展現皇帝本人的誠意。
至於定下婚約的公主怎麼辦?
未婚夫全部另行賜婚,過往磨滅的乾乾淨淨,以示公主們的貞潔清白。
妖族凶殘野蠻,旨意下來時,皇後妃子們抱著自己的女兒哭得肝腸寸斷。
沒有人為清謠心疼哭泣,唯獨陸之意修書一封,斬斷兩人情分,並勸她接受命運,好好侍奉妖皇,為兩國修好。
得知注定命運後,清謠僅僅愣了愣。
她恍惚想,為何都已經這麼忍耐了,還是會被不斷欺淩壓榨?
父母。
兄弟姊妹。
未婚夫婿。
暴虐冷酷的妖皇。
樁樁件件,織成一張大網,緊緊束縛壓迫著她,不令她有半分喘息機會。
可在這世上,哪怕再乖順的兔子被逼到絕境,也是會咬人的。
等待和談的這一月裡,清謠什麼也沒乾,隻是將自己唯一的那根金釵磨了又磨。
吹毛斷發,鋒銳無比。
*
清思的輕嘲拉回清謠的思緒。
“你出了好多汗。”清思沒察覺到她的不對,涼涼道,“這一月見你鎮定自若,還以為你絲毫不怕呢。”
清謠沒作聲。
隻有她自己知道,此刻的她,幾乎從指尖到唇瓣,都緊張恐懼到微微發抖,哪裡還有逞口舌之利的餘地。
那覆滅十萬大夏士卒,令大夏戰栗的殘酷妖皇,會在她刺殺後怎樣折磨懲罰她?
清謠不敢想。
這件事,哪怕多想一會兒,都會令她想要放棄一切掙紮。
“你如此體弱,宴會還未開始便冷汗涔涔。即使是憑借容貌僥幸得寵,也無法誕育妖皇子嗣。”
清思倨傲道:“阿謠,人貴有自知之明,如果我是你,就會用汗抹花自己的妝容。若如此,你或許還能留在大夏,安度餘生。”
她望著清謠的麵容,有些嫉妒,又有些慶幸。
麵前的少女身著淺緋宮裝,妝容淡淡。她的肌膚潔白無瑕,隻是天生體弱,因此纖細眉眼總仿佛籠罩著霜雪,如勾勒水墨的黑白工筆畫。
幸虧清謠天生體弱,又怯懦無比,作為競爭對手,根本不成氣候,否則必為日後大患。
清思決定如過去一樣,在最開始就摧毀清謠的鬥誌。
其實清謠不用問都知道這位七姐的想法。清思自小驕傲跋扈,是文帝最寵愛的嫡次女,無論何事都要搶得翹楚。
清謠孤獨無依,正是嫡公主選的最佳對照。
清思要作詩,清謠便不可提筆。
清思要穿粉裙,清謠便隻可著素衣。
清謠厭惡她,此刻也不想與她多費口舌。
“七姐要我如何?”
“前車之鑒,猶在眼前。”清思語氣緩和了些,“四姐最煩毛發吵鬨的畜生,你卻私自養犬,最後平白吃了掛落,那畜生也死了。”
……
提及小白,寬大袖袍下,清謠捏緊了拳頭,金釵膈得她掌心生疼。
她以前骨頭硬,死活不肯對兩位嫡公主服軟。於是後來,她偷偷豢養一隻受傷的幼小白犬,卻被四公主與七公主發現,兩人刻意折辱她,便將白犬生生虐殺。
清謠喜歡什麼,她們便破壞什麼。
她原本認了,屈服了。
最後卻還是走到這一步。
清思不提還好,提到這裡,清謠仿佛心尖都在顫抖。
她被欺淩後,身上的每一寸痛楚。
哭泣的每一個苦寂夜晚。
接受命運後日日煎熬,唯一希望卻又在最後被撕得粉碎。
她此刻的顫抖,究竟是因為恐懼,還是長年積累的怨恨?
清思苦口婆心地勸說:“你擁有的不多,要好好珍惜啊。”
聞言,清謠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張沾血的白色毛皮。
擁有的不多?
但她不多的擁有,早就被摧毀殆儘,而唯一的期望,又在一月前被文帝撕得粉碎。
“是啊。”她輕聲道,“要珍惜自己所擁有的。”
她如今隻擁有一條性命,自然要好好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