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Chapter 62 盛穗永遠不會丟……(2 / 2)

予春光 桃吱吱吱 11506 字 2024-03-25

車廂擁擠時,身側年輕的母親向她短暫瞥過一眼、又匆匆彎腰和五六歲的兒子耳語——是在警告兒子,刺青是不學好的行為、千萬不要效仿嗎?

還有她主動讓座時,正連連道謝的銀發老人突然話語一頓,眼神忽閃避開對視——是在感歎人不可貌相,她表麵看著乖巧、背地裡也違背“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1的道理嗎?

還是,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呢。

盛穗永遠不得而知。

她隻知道,她從前手腕潔淨的坐地鐵回家時,腦子裡從未有過今天這樣繁多的思慮。

她隻知道,周時予就是在如此環境中,獨自撐過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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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的疼痛令人感到無比疲憊,盛穗到家換上乾淨衣服後,立刻在床上躺下,腦袋沾著枕頭就昏沉睡去。

再次醒來時,是懵懂中感覺到有人在昏暗環境中,溫柔而密切地擁著她。

鼻尖滿是令人心安的冷木香,在盛穗半夢半醒時,就聽周時予的低沉溫聲在耳邊響起:

“下午很忙嗎,感覺你好像很累,喊你幾次都沒醒。”

感受著男人說話時的胸膛震動,盛穗有些粘人地轉過身,閉著眼睛往周時予懷裡鑽:“還好,就是困。”

“辛苦了,”周時予在她額頭落下親吻,低聲哄著,“那你想再睡一會,還是現在起來吃飯。”

說著,又抬手輕拍她後背,手臂卻恰好蹭過盛穗左手手腕的刺青位置。

刺痛紮去所有混沌困意,盛穗猛的皺眉,忍不住輕輕倒吸口冷氣。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窗簾緊閉的臥室並未開燈,隻有外間透露燈光斜落而入;即便如此,周時予忙低頭查看時,還是一眼看見盛穗左手手腕憑空出現的刺青。

“......”

男人掀開薄被的手猛然頓住,分明看清她手上圖案,卻一時定著動作,遲遲不肯去碰。

在反複的壓抑呼吸聲中,良久,周時予的沙啞聲線響起:

“......這是什麼。”

“是紋身。”

男人罕見的長久沉默、肉眼可見的緊繃情緒,都讓盛穗忽地想起,那晚她發現周時予手腕上的割痕時,也是同樣反應。

被擦碰的地方隱隱作痛,她將左手從被麵下抽出來,對著手腕輕吹口氣、試圖將大片腫紅吹散。

隨後扯動嘴角肌肉,笑著將手腕遞給周時予看。

“下午學校給我放假,我路過一家紋身店,突然很想留個紋身。”

說話時,她被麵下的右手牽過周時予左手手腕,在周時予黑沉沉的注視與繃直薄唇中,小心解開男人腕上手表。

一時間,數十條交叉縱橫的陳舊疤痕,登時暴露在空氣中,各自猙獰可怖。

餘光裡,男人的咬肌突出明顯,盛穗隻是又看了看她手腕上的圖案,輕聲:“你看。”

“我手腕上是你最喜歡的姬金魚草,我在網上找了很久後挑的圖片,是不是很好看?”

她手腕的刺青圖案並不複雜,同壯觀的花臂和滿背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也不過是一朵綻放的姬金魚草,在風中搖曳生姿。

也不過是再添些,靈感來自於賀敖草稿、穿梭在姬金魚草的,數十條長短不一的橫線。

也不過是在特殊的手腕位置,這些繁多雜碎、時而交錯縱橫的線條,會讓人立刻無端聯想到,精神扭曲後的自傷行為。

見周時予遲遲不肯開口,氛圍好似凍僵凝固,盛穗也並不泄氣,再接再厲道:

“你看,以後我們就是一樣的了——”

“為什麼要和我一樣。”

周時予突然沉聲打斷她後半句。

男人猛地抬手、想捉住盛穗懸滯空中的纖細左手,又在碰到她傷處的前一秒生生刹停,指尖微蜷。

“盛穗,我不明白。”

這是周時予第一次壓著怒意同盛穗說話:“為什麼要和我一樣。”

他拚了命地想她好、恨不能將世界所有美好都捧在她麵前。

為什麼。

為什麼,盛穗就一定要轉身跳進他深陷的這片泥潭沼澤。

周時予想不明白。

“因為你已經向我走來九十九步了。”

今晚的兩人仿佛身份對換,穩重可靠的周時予情緒罕見失控,反而是盛穗無比冷靜:

“如果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是以百步計算,剩下的最後一步,我想是我向你而來。”

她右手輕握住周時予左手手腕,指腹小心翼翼地搭靠在愛人傷痕累累的疤痕。

這是她第一次觸碰這些陳年傷痕,第一次感受其中傷痕是如何起伏,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周時予在情緒激動時,會連指尖都不受控地顫抖不止。

“其實我今天看到紋身時,感受到無法描述的高興。”

“它的存在讓我意識到,傷口原來並不僅僅代表傷害和痛苦,而是能結出最美麗的花朵。”

盛穗傾身親吻在男人嘴角,指尖微動,和周時予十指相扣:“我保證,你的舊傷不會永遠是痛苦的。”

“——周時予,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話音剛落便眼前一黑,盛穗被緊緊摟進溫暖懷抱;男人掌心用了力氣,讓她甚至感到幾分窒息的疼痛。

周時予將頭深深埋進她頸窩,呼吸前所未有的劇烈顫抖,沙啞聲線更如撕裂一般,悶悶響起:

“......疼不疼。”

“隻有一點點。”

就像周時予過去無數次安慰難過的她那樣,盛穗抬手輕拍他後背,隔著一層單薄的襯衫衣料,仍舊能清晰感受到,男人傷痕累累的背脊,從肩背一直蜿蜒到尾椎骨。

她心口再次泛起酸澀:“周時予,我曾經聽人說過一句話。”

“他說,人生來皆是遺落世間的折翼天使。”

盛穗忍著手腕疼痛,又儘力愛人抱緊些,輕柔的聲線尾音哽咽:

“可當我們緊緊擁抱時,就會擁有一對翅膀。”

感覺到懷中人的驟停呼吸,盛穗振作地深吸口氣,完美扯唇,在周時予耳邊一字一句清晰道:

“所以,不要害怕。”

“盛穗永遠不會丟下周時予。”

“......”

良久,盛穗感覺到脖窩處的點點濕意。

周時予哭了。

那個在她心中無堅不摧的男人、她深愛難以自拔的愛人、她終身相伴的丈夫,此時正無聲在她懷中流淚。

熱淚滾燙,順著鎖骨滑落皮膚,幾乎要將盛穗皮膚下劇烈跳動的心臟都灼傷。

盛穗知道,這滴淚不是為了過去遭受苦難的委屈、也不是為了終將迎來美好新生活的喜極而泣。

而是一個自十六歲便眾叛親離、獨自負重前行的男孩,在知道自己活著到達安全彼岸、再也不會遭人丟棄時,才終於有資格落下的一顆滾熱淚滴。

在周時予進退皆是死巷的人生荊棘路上,盛穗是他絕處逢生的第三條生路。

“……周時予。”

又是長久的安寂過去,這次仍舊是盛穗率先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麼想要在手腕上紋姬金魚草麼。”

周時予隻是緊緊抱著她,像是恨不能將盛穗揉進自己身體,沉啞嗓音中,三分是似有若無的鼻音:

“……為什麼。”

“因為你說你最愛姬金魚草,但過去幾年卻從來沒養活過一枝。”

盛穗在昏暗環境中緩緩抬起左手,看向手腕上寓意“請察覺我的愛意”的盛放花朵,彎唇笑了笑,輕聲道:

“而我這一枝會永遠為你盛放、再無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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