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其實很早就知道,表演那天套在服裝下的,是另一個人。”
這一次,終於輪到周時予感到意外。
他以為他掩飾的很好。
“我性格比較木訥、人也不太會說話,”身邊來往學生走走停停,不時有幾人好奇地停下腳步觀望,旁觀讓盛穗愈發輕聲,“加入學生會想鍛煉自己,很久都沒有交到朋友。”
周時予耐心地等待後文,目光不自禁落在女生細長的頸、總是泛起點點薄紅的耳尖。
“你說你是我的觀眾,你認真看過很多次我的表演,說我一直都做的很好。”
令周時予都倍感驚訝的,盛穗一字不落地重複兩年前他曾說過的話,隻是沒有再抬頭和周時予對視,一字一句說的緩慢卻清晰:
“你的話讓我明白,原來我不並不是無人在意,原來有人能看到我的努力。”
女生深深吸氣,纖瘦肩膀隨著動作聳動。
然後她像是再次鼓起勇氣,吐氣抬頭看向周時予,無比認真地告訴他:
“這些話,至少對當時的我來說,非常重要。”
周時予久久望著矮他半個頭還多的女生;同他每一次的處心積慮相比,盛穗的坦誠相待是那樣的純粹乾淨。
“......那天舞台劇表演結束後,其實我去找過你。”
帶著幾分羞赧的女聲打斷紛亂思緒,周時予垂眸又見盛穗彎眉笑了笑,掩飾地抬手摸了下鼻尖:
“可惜部長告訴我,因為是隨便叫的人,他也不記得臨時喊的人是誰。”
周時予注意到,女生用的詞是“可惜”。
兩人在校園綠草坪邊站的有些久了,周時予漫長的沉默更令人琢捉摸不透;隻見盛穗飛快瞥他一眼,鼓足的勇氣和膽量像是尖針刺破的氣球,一瀉千裡。
明明是周時予開的頭,現在卻是她獨自喋喋不休。
周時予聽出女生聲線裡有幾分委屈:“怎麼突然不說話——你在想什麼?”
他在想——如果那年當時能再勇敢一些,該有多好。
良久,周時予出聲喊人:“......盛穗。”
“嗯?”
“今天過去,我們以後還有機會再見麵嗎?”
印象中,這是周時予第一次在女生麵前沒有分毫計算,坦誠將心裡所想全盤托出:
“——沒有什麼特彆的理由,隻是想要見到你。”
“可以嗎。”
他不清楚壓抑心底年之久的感情抒發,在盛穗看來有多莫名其妙;隻是話說完後,兩人之間又一次地陷入長久沉默。
“可是我現在還沒有手機,聯係起來不太方便。”
盛穗的腦回路總和他完全不同,清秀的眉輕輕皺起,這次連臉頰都微微染上淺粉:“你知道附近有買手機的地方嗎?”
“知道,東門出去筆直走,經過一條街就是電子城,我可以帶你去,女生自己去容易被騙。”
“嗯,那好。”
點頭答應好意後,盛穗像是生怕周時予聽不懂,抬眸又飛快瞥人一眼,輕聲補充:“我指的是,你說的兩件事情。”
“......”
從盛穗高中畢業,到兩人在長街相遇相識,再到今天他要到盛穗的手機號碼,所有事情都出乎意料的順利。
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實,好像夢境一般。
新生報到的那天晚上,周時予獨自躺在空闊安寂的臥室大床,回顧著白天發生的一切。
他剛吃過抗抑鬱的藥物,其中就有緩解失眠的阿普挫侖片,現在藥效逐漸發作,眼皮沉重宛如灌鉛般不斷打架。
——就連手機屏幕上,新錄入她的手機號都看不太清。
臥室昏暗無燈,遮光窗簾將所有月光儘數隔絕在外,大概無光的全黑環境會令人更缺乏安全感,連周時予都隱隱感覺到不安。
算了。
日後發生的事情沒必要現在焦慮——至少到此為止,他所經曆的,都是從前連想象都不敢的場景。
比自我勸誡更早到來的,是強製入睡的藥物效果發作。
“......”
這場漫漫好似永無儘頭的夢境,終於醒了。
意識到這點時,是心臟位置傳來的熟悉又尖銳的陣陣刺痛,頻率和心跳是驚人的同步。
窗簾緊閉,睜眼身邊漆黑一片,周時予意識混沌地坐起身,隻覺得空蕩無人的房間裡,安靜的嚇人。
耳邊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急促呼吸,震耳欲聾。
所以,還是隻剩下他一個人。
所以,剛才夢到的那些,他自以為能夠擺脫的長街噩夢、那些美好到不真實的相識場景,原來都是假的。
周時予茫然地環顧漆黑不見五指的四周,忽然再一次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右手去摸索枕頭下的手機時,卻意外碰到左手手腕內側、不必去看就知醜陋猙獰的數十條疤痕。
果然到最後,還是他一個人。
可剛才分明不是這樣的,剛才分明不是隻有他自己的——
突兀的扭動門把手聲打亂所有紛雜思緒,房門被從外打開,大團光亮從外間灑落進屋,跳躍的碎金好似灑落人間的希望,慷慨灑落這間臥室的每一角。
“......”
周時予遲緩抬頭,身體像是經年失修的機器,哪怕隻是毫厘移動,都能聽見刺耳聲響。
他目不轉睛地靜靜望著臥室門邊的女人,胸腔被塞堵地很滿,窒息感卻一掃而空。
隻是忽地鼻尖泛酸,滿心感激。
原來最後的他,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原來,他也可以有一個好結局。
“......你醒啦?我看你昨天淩晨才回家,就想讓你再多休息一會,還特意把窗簾都拉上......
心心念念的人不再是夢裡那般年輕,比起十八歲的活力與夢幻,眼前的人,則要更有煙火氣的恬靜與溫和。
“今天正好立春,又是周末,我們等下要不要帶意意出門踏青?”
手邊床麵微微下塌,在周時予目不轉睛的定定注釋中,是盛穗在他身邊坐下:“正好這兩天剛讓她分房睡,每天都要哭一會,帶她出去哄哄她——”
女人話音未落,後半句就被周時予突如其來的擁抱打斷。
結婚已經這樣久,他依舊偶爾會做這樣的夢。
“......”
周時予手上用了些力氣,懷裡的女人察覺異常,將頭搭靠在他肩膀,回抱時抬手輕拍他後背,柔聲問:“怎麼了?是做噩夢了嗎。”
“......沒有。”
不想讓愛人憂心,周時予沉聲否認著,側臉將頭埋進盛穗的溫軟頸窩間,清淡的雛菊香安撫欺負情緒。
“穗穗,”他低低呼喚著愛人姓名,容許自己有一絲片刻的脆弱,
“我好高興。”
“嗯?為什麼?”
“沒什麼,”周時予搖頭沒再細說理由,隻是將懷中愛人摟的更緊,
“就是覺得我很幸運,所以感到很高興。”
——人間幸事,莫過於夢醒時分睜眼時,身邊依舊是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