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蕭弘的臉色冷了下來,銳利的目光掃過去,站前頭在他的視線下的男人脖子都快要縮起來,很想往後退,可是如今跪著,要是起來再走,也太打眼了。
蕭弘腳步往前一邁,到了那男人跟前,抬了抬腳尖:“問你呢,哪個村的?”
“小人……小人是……”男人聲音很小。
“哪兒的?”蕭弘掏了掏耳朵,“大聲點,是不是男人?”
“小人是河間村的……”
河間村是哪個村,蕭弘回頭看魯縣令。
魯縣令回答:“三年前那村子就已經淹了。”
“淹了?”
“是,是。”
“那現在修堤壩也救不回來呀!你還在跪在這隊伍的最前頭,這是幾個意思?”
蕭弘問的這人連頭也不敢抬,眼睛左看右看,一副想說辭的模樣,“小的,小的……”
“聚眾鬨事,村子淹了是想去地牢住一段時間,嗯?”
蕭弘的口氣不嚴厲,甚至帶了一分玩笑在裡頭,可還是讓那人全身抖了抖。
頭都快碰地上的時候,忽然他旁邊有人說:“殿下,咱們村是淹了,可東嶴西嶴不是還幸存的嘛,這鄉裡鄉親的,咱們也不想看著他們跟我們一樣,無家可歸啊!”
這似乎指明了一個方向,那男人終於敢抬頭了:“殿下,我老叔在西嶴呢,他年紀大了,小的不忍心就來幫個忙。”
“對對,小人妹妹住在東嶴,小的不能看著外甥們也沒了家吧。”
“是啊,這種苦咱們吃過就算了,可彆讓其他人也跟著受罪。”又有一個人應和著。
這你一言我一語,瞬間鬨哄哄的,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關都關不住。
“殿下,求求您,救救我們吧!”
“殿下,修堤吧,咱們願意去修大壩。”
“再不修,就真的晚了!”
……
蕭弘回頭對著賀惜朝一攤手,表示沒轍。
他最煩的就是遇見這種認著死理,卻又打不得罵不得,口中說著請求實則逼迫的弱勢百姓了。
這是知縣衙門口,鬨哄哄的,就是賀惜朝扯著嗓子喊下麵人也不一定聽得見他,想了想,他便直接走到門邊,抄起鼓槌對著鳴冤鼓重重地來了三下。
然後瞬間安靜了,而視線則齊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
賀惜朝道:“修!該修!”
蕭弘皺眉,卻沒說話。
賀惜朝放下鼓槌,稍稍抬了抬音量道:“殿下千裡迢迢從京城而來,冒著酷暑顛簸,不就是為了這奎梁縣受災的百姓嗎?既然是百姓所願,這大壩自然要修。”
賀惜朝此言一出,下方的百姓頓時大聲呼好!
“是文曲星啊,果真是文曲星!”
“多謝殿下,多謝文曲星大人!”
“我們有救了!”
……
不管是東嶴還是西嶴的村民,或是其他人都紛紛磕起頭來,眼露感激跟崇拜,仿佛他們如救世主一般。
此情此情當真分外感人,也極有成就,賀惜朝不得不承認要是稍稍意誌不夠堅定,很有可能就被架著順勢答應了。
賀惜朝往魯知縣那兒輕輕瞟一眼,卻見這位縣令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可笑容中總存著幾分悲涼。
耳邊是那感激涕零的話,可賀惜朝卻聽不下去,他便不得不再敲一下鼓槌,讓他們安靜。
“可在修之前,我還有幾個疑惑請兩位村長解釋。”
“大人請說。”
賀惜朝道:“兩位之前一直說著熬過今年,那不管明年了嗎?都說祖祖輩輩生活在這片土地上,若是明年雨水還要多於今年,諸位怎麼辦?”
“這……大人,眼前都顧不了,怎還管得到明年,明年自然明年再修了。”
“那還有誰來修呢,堤壩能一直修下去嗎?反正殿下是不在這裡了。”
“可還有什麼法子,殿下不就是來修堤的嗎?”兩個村長麵麵相覷。
到這裡,賀惜朝肯定了,他反駁道:“誰說殿下千裡迢迢而來就為了修個堤壩?派誰不行,需要尊貴如他親自來?殿下是來治水的,一勞永逸的治水,不用怕洪澇,不用再修堤壩地給奎梁縣治水!”
“治水也得在熬過這個夏季再治啊,否則村子都沒了,治了還有啥意思?”人群中有人喊道。
賀惜朝說:“如今的水位,昨日殿下帶著水利師傅們親自上堤壩看過,已經快要與堤壩齊平了,泡軟的泥根本阻擋不了多久,修,就算能修,就是我這不懂行的也知道非常困難。那堤壩所在之處落腳都難,更逞論在如今這隨時隨地就能摧毀的檔口去修,有多危險,大家想想就知道了。如今能抽出的壯丁都是家中的頂梁柱,這要是萬一遇到暴雨或是直接決堤,人怕是就沒了。一個村子存不存在,在乎於人,人在,村子還能重建,人不在,也是一個空村。兩位村長,是不是這個理?”
“難道就這麼讓它決堤嗎?那我們怎麼辦?”下麵有村名問。
“有殿下在,怕什麼,房子衝毀了,重新建就是,田地顆粒無收,開倉賑災就是。況且,今日來的也不過你們兩個村子,哪怕還有其他的,也不多了。若是害怕,那就先搬出村子,殿下另外找地方先安置你們,等到雨季過去,再搬回去重建也來得及。”
賀惜朝此言一出,村民之中頓時出了不同的聲音,家裡獨子,有一個壯丁的便有些猶豫,這個時候能不去修堤自然是最好的。
“彆怕災難,隻要人在,就有希望。這次洪水就讓它來,隻有它凶猛地來過一次,我們才能知道這水該怎麼治,否則堤壩攔著,怎能找到真正的緣由?”
賀惜朝走下台階,到了那位老村長的跟前,彎腰,將人扶起來,又看向下麵跟著起身的人說:“在這的各位,多數不是東嶴西嶴的村民,就是從前淹過的村子裡出來的,想必都明白,堤壩越修越攔不住,洪水也隻會越來越猛,遲早有一日,這整個奎梁縣都得汪洋一片。可真正的治水,不是阻攔,而是引導。將洪水猛獸變成澆灌田野的溫順溪流,隻有完全馴服它,讓它不能肆虐破壞,這才算治好。這樣不僅是東嶴村和西嶴村,就是河間村以及其他被水淹沒的村莊也能重新回到原來地方,建立更能美好的家園。奎梁縣是個魚米之鄉,本該和其他江南富碩的縣城一樣,為大齊貢獻大量的稅銀,而不是受皇上可憐的免稅之地,你們說,是不是?”
賀惜朝的話仿佛帶著魔力,在他的口中,洪水似乎變成了重新開始的希望。
他著手畫了一個香甜無比的餅,這餅太誘人,以至於這些早就離了奎梁縣到洛淄縣,又不知因為什麼目的聚集在這衙門前給兩個村子造勢的人也吸引了過去。
不論洛淄縣裡過得如何,能有機會回到故土,重建家鄉,誰不願意?
賀惜朝的氣氛渲染的差不多了,於是蕭弘便接著送出一顆定心丸。
“鄉親們不要怕,隻要我蕭弘在,怎會讓各位流離失所,沒處可去呢?大不了我向父皇多要些銀子嘛!”蕭弘如此接地氣的一句話,讓眾人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然而他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出京的時候,本王向父皇保證,一定治好這裡的水患才有臉回去,所以鄉親們,本王能不能交差,還得勞煩諸位幫忙。等雨季之後,洪澇一過,咱們就得著手真正的治水啦,到時候,我給錢,諸位得給我出力呀!”
“好!”
不少人都叫了出來。
賀惜朝看著,隻見人群中有幾人悄悄地擠著身體走了。
而此時府衙聚集也算到了尾聲。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