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微曉,氤氳霧氣掩去昨晚的刀光劍影, 染血的湖麵已經平息, 隻飄著一具具的屍體,和一艘大畫舫。21GGD 21
畫舫上插滿了箭矢, 如今人去船空。
打撈的船隻靠近,泡了一夜已經泛白的屍體才脫離了水麵。
有穿著青布短打的護衛打手,也有身著統一禁軍及皇家侍衛衣服的人。
被撈起來的時候, 屍體腰側懸掛的一塊姓名木牌落了下來, 他還來不及看這人是誰, 便有人將牌子翻一個麵, 一個偌大染血的英字衝進眼睛。
愣神之中,忽然, 有人叫喊道:“找到了!在這兒,他在這這兒!”
視線陡然穿梭過去……不知為何慌張和害怕襲上心頭,他一眼就看到那即使泡在水中許久也依舊錦繡的華服,回憶起來,是他親手挑選讓其穿上的……
心下頓時揪起來,恐懼扼製心臟,他不敢再看下去,可卻又無法將視線移開。
直到那隻帶著扳指的手被撩起來, 無邊的悲痛掐滅那最後的希望,在那人即將被翻過來……
“不要……”
賀惜朝陡然睜開了眼睛!
漆黑的夜, 四周寂靜!耳邊傳來輕輕的劃水聲。
清涼的水一沉一浮地掩上嘴唇, 身上似有一股向上的浮力托著, 也輕柔拍打著自己。
賀惜朝恍然發覺他這原來是在水中,而一個人正托舉著自己往前遊。
所以方才隻是一個夢嗎?
思緒漸漸凝聚起來,腹部殘留的疼痛讓他的記憶回籠。
不愧是他教導出來的人啊,下手真是快狠準。
知道他會懷疑,就沒敢繞後劈他頸項,那一拳頭,直接讓他疼暈過去。
“蕭弘……”真有種!
賀惜朝沒敢動彈,再好的水性,帶著一個累贅遊上幾百米,也是一件考驗毅力的事。
一盞河燈被風吹著經過他的身邊,遊水帶起水波,讓它起伏波折,即將要歪倒熄滅的時候,賀惜朝托住了它。
這盞簡陋的小小河燈,如何能熬到進入鬆江?隻要遠離了主人視線,成全了男女美好的祝願,在看不見的地方就能功成身退了。
燭光照亮了蓮花燈內側,三個龍飛鳳舞的狗爬字映入他的眼前,即使漫上了水汽,已經化了字跡邊緣的墨跡,可依舊能看清楚寫的字——賀惜朝。
天意奇妙,百盞河燈卻是這一盞到了他身邊。
眼睛逐漸也染上了一絲濕意,他舉著這盞河燈許久,終究輕輕一推,將其推遠。
身後就是那艘漸行漸遠的畫舫,安靜地停在黑夜中,那般突兀,仿佛要被黑色吞沒了一般。
想到昏迷之中的畫麵,賀惜朝忽然道:“到了,你再堅持一會兒,繞到島的後麵去,那兒有人接應,我們一定來得及救下殿下!”
前麵傳來一聲含糊的聲音,“是。”
半盞茶之後,賀惜朝上了小島。
在整個仙湖被呂家監視的時候,還能有人悄無聲息地藏到島上,已經極為不容易,是以人數並沒有幾個。
他們還藏了一艘小畫舫,便是為了能夠讓蕭弘順利送出去,沒想到現在賀惜朝自己用上了。
黑夜之中,這艘小畫舫並不起眼,等接近岸邊,他們掛上了一盞紅燈籠,混入眾多畫舫之中。
呂家的人都關注著停滯在遠處的大船,注意不到他們。
隻是,賀惜朝看著隨風搖擺起來的燈籠,不再無波無瀾的湖麵,抬頭看了眼天色。
黑夜濃重,仔細看卻發現有烏雲在翻滾,夜色遮掩了天氣的變化,可越來越大的風卻打破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即使再如何依依不舍,周圍畫舫之中還是依稀傳來回岸的聲音。
賀惜朝擔憂地回頭,暗暗乞求道:老天爺,再等等,等我將他救出來,你再起風下雨吧!
時間往前推移一個時辰。
行兵打仗講究的便是一個快字。
一旦進了城,黃將軍深知定然會有人前去呂家通風報信,是以三路人馬急行軍般趕向洛淄縣。
承恩侯得到消息,幾乎是懵了。
回過神來的第一時間他就聯想到了蕭弘!
江東軍來得如此突然,又氣勢洶洶,若不是為了英王,還能為了什麼?
他來不及細想蕭弘究竟是怎樣在他們呂家嚴防死守之下將消息送出去,也不知道江東衛軍為何就聽遣英王調令。
他隻知道呂家要完了!
“侯爺!”郎先生見承恩侯閉上眼睛,忍不住喚了一聲。
“人算不如天算,終究功虧一簣,先生,呂家的富貴到頭了。”承恩侯悲痛地長歎一聲。
郎先生跪下來,“侯爺,富貴到頭,可命呢?江東軍驟然進城,為的就是營救英王。一旦救出,英王指正呂家謀害,這才是滿門抄斬的大罪!此刻正是生死關頭,不為您自己,也該為呂家上下幾百人口,香火考慮!您得拿主意啊!”
承恩侯聞言驀地站起來,冰冷的眼睛看向郎先生。
郎先生以頭搶地,“事已至此,您得先下手為強,為呂家爭得一線生機!”
承恩侯緩了半晌,接著他才認同地緩緩點頭,喃喃道:“沒錯,看來是得死無對證了?”
郎先生一喜,“侯爺英明,今日七夕,英王就在仙湖之中。屬下之前預料錯誤,外頭已經起風,驟雨馬上就到了!英王貪戀五小姐,留戀仙湖沒及時回岸,忽然翻了船落入水裡,也不是沒可能的。就是……怕得可惜了五小姐跟二少爺!”
這個關乎到全族生亡的時刻,區區一個孫女跟孫子,承恩侯就是再舍不得也不會猶豫地眨一下眼睛。
“嫣兒已經許給了英王,他們夫妻二人雙雙殞命也是無可奈何。”承恩侯臉上露出惋惜之態,接著眼神一厲,命令道,“你立刻快馬加鞭傳信給學良,讓他無論如何殺了英王!整條船上的人都不能留!”
郎先生躬身領命:“是。”
等他一走,承恩侯便傳了身邊老仆過來,輕聲道:“這場劫難能不能過去不知,萬一……呂家總得要留下血脈,元若尚小,你將他乳母的兒子抱過來,送他去鄉下,另外之前小四家的妾不是懷了嗎,也一並帶走。”
“侯爺!”老仆聽了他的吩咐,頓時老淚縱橫。
承恩侯見此,不禁也眼睛一紅,眼眶濕潤,將他扶起來說:“咱們主仆那麼多年,我相信你的忠心,呂家未來就靠你了。若是這次能挺過災難,我會派人來找你,若是不能,元若就是你孫子,你帶著他們隱姓埋名過日子吧。”
半個時辰之後,江東軍便包圍了承恩侯府。
黃將軍帶人打開了府門,衝進了府內,而承恩侯就坐在花廳之中等著他。
*
大風起,湖中畫舫紛紛相繼靠岸,賀惜朝不起眼的小舟混在其中,他跟著其他人一起急匆匆地上了碼頭,倒是沒被人發現。
仙湖上,有人推門進了船艙。
“三老爺,風大了,這暴雨馬上就得下,已經有船隻回去,是不是通知少爺跟小姐回府呀?”
呂學良走到船頭,衣裳和頭發被風吹起來,抬頭望了望天空,細看雲層正在往下壓。
他的目光望向前麵的畫舫,放下的河燈早就被風吹跑了或熄滅了,隻有船還在原地。
他忽然感到一絲不對勁。
黑夜之中,河燈都沒了,還能欣賞什麼?
正當他準備下令將畫舫包圍的時候,忽然畫舫裡放下一艘小舟,二少爺的小廝和一個護衛劃著船過來。
“商議?”呂學良聽了皺起眉來,“英王還想商議什麼?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難不成還能討價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