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賀惜朝的時候,他忽然低聲說:“老夫等著你的下場。”
賀惜朝眼皮微動,卻彎了唇角:“八十大板呢,先活下來再說吧。”
這年前最後一日的大朝會便在戶部尚書服罪之下落幕了。
賀惜朝走出大殿,身旁的大臣經過,各個離他三尺之遠,瞧著他的目光帶著忌憚。
他也無所謂,袖手慢慢地往前走。
“惜朝!”
蕭弘追了出來,一把拉住他的手。
賀惜朝停下腳步,抬起眼睛,淡然地看著他。
“你為什麼……”蕭弘本有很多話要問,可是臨到此時,他卻忽然間問不出來了。
還能為什麼,不就是為了他嗎?
賀惜朝微微一笑,揚了揚被拉住的手:“我們要在這裡說嗎?”
正在此時,一個小太監匆匆走了過來,給蕭弘行禮:“太子殿下,皇上命賀大人覲見。”
“孤呢?”
小太監回話:“皇上沒宣太子。”
“那孤一起去。”
“這……”
“彆為難了,殿下回府吧。”賀惜朝說。
“可是……”
賀惜朝安慰著:“無妨,不會有事的。”說著他對小太監道,“請公公帶路吧。”
蕭弘於是站在原地,皺著眉看著他們遠去。
忽然賀惜朝回頭,對他燦爛笑著,張著嘴無聲地說:“蕭弘,我把命給你了。”
清正殿,
賀惜朝跪下行禮。
“平身。”
“謝皇上。”賀惜朝站起來,垂眸等待帝王問話。
而天乾帝卻從殿前走了下來,背著手繞著他踱步轉了一圈,似乎在重新打量這個少年。
“賀惜朝,你可真令朕驚訝呀!”帝王驚奇地望著他,“前有賀府除名,後有李府彈劾,你這大義滅親,怕是亙古第一人。”
這可不算誇獎,賀惜朝道:“回皇上,臣不過是做了分內之事。”
“好一個分內之事,弘兒可知此事?”
“不知。”
“為何不告訴他,朕瞧著他的模樣,驚愕,感動,無以加複。”天乾帝似笑非笑地看著賀惜朝,口吻聽不出高興和不高興。
賀惜朝拱手道:“皇上,請恕臣大不敬之罪。”
“你說。”
“臣與太子之間……總是如一根刺在您心裡,您擔心臣會倚仗殿下對臣的感情謀權、謀利、謀私,危害大齊,哪怕臣保證立身持正,您也不會信,這無可奈何,也無可厚非。可臣想過即使您將臣調離京城,與殿下遙遙分開,隻要殿下還念著臣,隻要還有一絲一毫的舊情,臣總是會回京,依舊能對殿下造成影響,這大齊江山不出意外總歸是殿下的,您還是會擔心。”
“是又如何,難道不應該?”天乾帝冷笑問。
賀惜朝垂頭恭順道:“臣不敢,隻是臣曾經說過,一生所學,滿腹才華便是為了施展抱負。邊貿也好,稅改也罷,臣想為這個天下,為黎民百姓儘力所能及之事,臣想青史留名,不甘心因避嫌而默默無聞,遠離朝堂,庸庸度過一生,甚至……意外離世。”
天乾帝聽到最後一句,頓時眯起了眼睛,危險地看著他。
然而賀惜朝卻在此時忽然抬起頭,目光直視帝王,雙膝倏然跪地:“皇上,臣思來想去,隻有一個法子,便是成為一個孤臣,一身榮辱,係於太子殿下,生與死,憑他而斷。臣發誓不娶妻,不生子,無親人牽絆,無族人依附,若食言,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敢問皇上可否成全?”
他鏗鏘有力地說完,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真誠而決絕!
而天乾帝卻被他這一席話生生給震撼在了原地。
“你說什麼?”他覺得聽岔了,於是又重複了一遍,“不娶妻,不生子?”
“是,還可以再加一條,不納妾續婢,無血脈留存。”賀惜朝擲地有聲道。
“好一個孤臣!”天乾帝深深地看著他,說實話,從來沒有一個大臣敢發下如此誓言,如此的決然,他不得不問,“值得嗎?”
“值不值得,微臣心中早有決斷。人生一輩子,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明君,自當珍惜。”
天乾帝聽此,一時間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今日,他被這個十六歲的少年驚訝了太多次,他仿佛從未認識過賀惜朝。
執掌天下二十載,各色各樣的臣子,天乾帝都見過,自問閱曆無數。
可隻有賀惜朝,他看不懂。
能將功名利祿說得如此大公無私,僅此一人。
天乾帝很清楚,就如賀惜朝所言,他不會希望蕭弘再啟用,在將江山托付之前,他定然要對賀惜朝做出處置。
然而這人如野草一般,帶著勃發生機,抓住那點縫隙就拚命地往上掙紮,生生地改變了他的想法。
沒有一個人如賀惜朝一樣能為蕭弘做到這個地步。
受滿朝文武忌憚,無親無根之人,哪怕爬得再高,握有再大的權利,最終的生死也在君主的一念之間。
天乾帝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他心煩意亂,忽然之間不知道該拿賀惜朝如何是好。他在殿中踱步了幾下,最終道:“你還年輕,未及弱冠,弘兒也是,皇權在手,將來弘兒會變成如何,朕也說不準,你將身家性命壓上,就不怕他讓你失望?”
這算是帝王的肺腑之言。
然而賀惜朝卻笑了,他眉眼彎起,眼裡充滿了信任和希望:“不瞞皇上,微臣早慧,殿下哪怕比臣大上三歲,他於微臣而言也頗為幼稚。微臣在他身邊十年,一言一行引導著,方成了如今的殿下。如果這樣,最後還落了個不得善終的下場,那也是臣賭輸了,咎由自取罷了。”
賀惜朝能做到這個地步,若說他對蕭弘已經沒有那份感情,天乾帝不信。
可是哪怕還有,又能如何?
“望你如願。”天乾帝歎息道。
有些話,點到為止即可。
賀惜朝則笑了笑:“多謝皇上。”
天乾帝擺手道:“起來吧,今日朕對李洵的處置,你可服氣?”
賀惜朝說:“皇上,臣隻想讓戶部尚書換一個人而已,其餘的彆無所求。”
“哦?那如你所望,這位置已經空出來了,你想換上誰?”
賀惜朝搖頭道:“回皇上,臣並無人選。戶部尚書掌管天下稅務,邊貿開展脫不開他。畢竟走私必須禁,不能有任何通融,否則功虧一簣。臣希望下一任戶部尚書沒有牽扯其中,能夠秉公辦事,配合微臣開展邊貿即可。”
天乾帝聽了微微頷首,但想想又問:“李洵有一事倒是沒說錯,邊軍餉銀有一部分出自走私關卡,若是全禁,這軍餉該如何解決?”
賀惜朝道:“皇上若相信微臣,便將此事交於臣來辦。”
天乾帝驚訝:“你能解決?”
賀惜朝謙遜地說:“昨日李大人提起,臣便在思索,如今已有了頭緒。”
天乾帝銳利的目光直接刺了過來,似乎在審視他說的真假。
軍餉一事,天乾帝不是沒想過解決,實在是餉銀數額巨大,而國庫的銀子難以支撐,根本挪不出。
可賀惜朝居然說有頭緒了?
“臣會想辦法籌集,真與假,請皇上拭目以待。”在帝王懷疑的目光下,賀惜朝麵色不改,目光不瞬,輕聲卻堅定地說。
天乾帝定定地看著他:“若真是如此,你就不僅是孤臣,還是治世能臣,乃大齊之福。”
這個評價是真的高,賀惜朝揚唇,躬身拱手道:“臣定不負皇上所望。”
“去吧。”
“微臣告退。”
天乾帝看著賀惜朝離去的背影,忽然道:“無怪乎弘兒鐘情於他。”
哪怕再怎麼滿意自己的兒子,跟賀惜朝比起來,蕭弘手段的確幼稚了一些。
一日之間,帝王態度完全轉變。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