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他挖了一個坑。”賀惜朝將最後一口湯喝下道,“其實他下不下跪,賠不賠罪我無所謂,若真有心悔過,這個坑他就不會跳下去,那麼我就饒他一命。否則……”他說到這裡眼神一暗,“誰也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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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明睿非常清楚,他這輩子已經差不多毀了。
可這不是毀在自己手裡,而是因為一個人。
他恨賀惜朝,憎恨到了骨髓中,小時候還能憑借著出身打壓,然而隨著年歲越來越大,他越發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已經沒有能力與此人抗衡了。
上天給予的智慧沒按在他身上,而是讓賀惜朝如雨後春筍一般,不管是地位還是名望節節攀升,到了一個不論他如何使勁都夠不到的高度。
嫉妒在煎熬下,使他變得麵目全非。
可冷酷的現實,又讓他不得不低頭。
兩廂權衡之下,最終他還是逼迫著自己前去賀府,向賀惜朝低頭,求他。
內心深處還是期望著賀惜朝能高抬貴手,像以前一樣看不起他,也懶得針對他。
他痛苦地恨不得就此死去。
可螻蟻尚且苟活,更何況是他呢?
二夫人派人給他傳了一件噩耗,魏國公已經知道西山圍場之事,如今就在府裡等著他。
賀明睿從來沒想今日那麼茫然,仿佛天地間沒有他一處的容身之所。
回魏國公府,等著他的怕是冰冷的祠堂和一頓怒罵吧。
而這次,哪怕是他的妻子,丹陽公主也不願意接二連三地來替他求情。
皇家的公主,身份尊貴,卻難伺候,就是麵對自己的丈夫,即使不是頤指氣使,言語之中也帶著高高在上。
賀明睿小心哄了多次,也不樂意了。
他在酒樓裡借酒消愁,一直到了夜深人靜,掌櫃小心地來示意了幾次要打烊了,這才暈暈乎乎地從裡麵出來。
此刻街上幾乎已經沒有什麼人影。
小廝捧硯攙扶著他問:“少爺,回府嗎?”
“回哪個府啊?”
“國公府”
賀明睿一甩手道:“不回去!”
“那要不去丹陽公主府?”
賀明睿歪著頭似乎想了想,接著笑起來,對著捧硯噴酒氣:“讓我去看她的臉色,聽她的奚落?你好大的膽子!”
捧硯心裡暗暗叫苦,卻沒辦法隻能陪著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
正在此時,身後傳來馬蹄和車輪聲,捧硯連忙帶著他往邊上躲了躲。
馬車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車窗忽然打開,露出裡麵坐著的人。
“少爺,好像是小賀大人。”
聞言,賀明睿抬起頭來,他甩了甩頭,將重影去了,果然看到了賀惜朝的臉。
初夏的夜晚還微微帶著一絲涼意,讓他漿糊般的腦袋稍稍冷卻下來。
賀惜朝似乎也瞧見他了,不過卻沒讓馬車停下來,直接漠然地將車簾放下。
賀明睿就那麼呆呆地看著,直到馬車漸漸離去。
隻聽到捧硯感慨道:“太子殿下對小賀大人真的很重視,還派了黃副統領護送他回來。”
太子府的府兵統領也是正四品的官職,黃啟不過低了半階而已,平時都是跟隨蕭弘左右進出,一般的大臣巴結都來不及,更逞論深夜護送個官員回家。
賀明睿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一把推開捧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少爺,您去哪兒?”
捧硯驚呼了一聲,待要跟上去,就聽到賀明睿吼道:“滾,彆跟著我!”
一個是太子寵臣,深夜回府統領護送,一個是無家可歸,隨時能把命丟了的醉鬼。
賀明睿望著那馬車,心中頓時無限悲涼,淒惶慘淡。
他還有什麼資格跟賀惜朝討價還價,對方捏死他真的跟捏死螞蟻一樣!
罷了,跪就跪吧,如今連魏國公都知道他乾了什麼好事,他還有什麼可怕的?
這樣想著,賀明睿突然心生巨大的勇氣,他要去告訴賀惜朝,他同意這個條件!
他想要活著!
賀明睿眼睛帶著光,一路跌跌撞撞地跟過去。
這裡離賀府並不遠,賀明睿到的時候,馬車正好在大門口停下來。
他正想過去,卻忽然發現從馬車裡走下來的人居然不是賀惜朝,而是……蕭弘。
頓時他的腳步停了下來,隻見蕭弘跳下馬車之後,又回身伸出手,將文弱的賀惜朝攙扶下,動作輕柔極了。
而賀惜朝的小廝阿福就站在旁邊,沒有忐忑,沒有局促,就那麼理所當然地讓堂堂太子做了他的分內之事。
邊上的侍衛,乃至車夫,連那位黃副統領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自覺地等在一旁。
這麼晚了,派了黃啟護送也就罷了,蕭弘居然親自來,還如此殷勤!
不知為何,見到此情此景賀明睿心裡突然有些古怪。
鬼使神差地,他下意識地躲進了邊上巷口,藏在拐角處,目不轉睛地盯著賀惜朝和蕭弘。
心跳越來越快,連他自己也說不準在期待著什麼。
他看著賀惜朝和蕭弘站在門口說了一會兒話,接著賀惜朝順手抬起替蕭弘拉了拉衣襟。
那動作看得賀明睿睜了睜眼睛,然而接下來,蕭弘則是一把握住賀惜朝的手,放到了嘴邊……親了親……
那一刻,賀明睿的腦海裡簡直一片空白,而臉卻漲得通紅。
他靠在牆上,大大地喘息,慢慢的他神色間帶著接近癲狂的喜悅。
他覺得老天爺果然開眼了一次,讓他發現了如此大的一個秘密。
他捂住嘴,防止激動地笑出聲來。
什麼賠罪,什麼求饒,都去見鬼吧!
西山圍場要不了他的命,可是這件陰私卻能讓賀惜朝直接下地獄!
究竟誰該饒了誰呢?
“少爺,你在這裡乾什麼……唔……”
賀明睿一把捂住捧硯的嘴,示意他不許出聲。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此刻蕭弘已經跟賀惜朝依依惜彆,上了馬車。
“走,回府去。”賀明睿冷冷一笑,在馬車朝這裡來之前便快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