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惜朝乾脆就承認了:“是,我都知道。可我什麼都沒做,我給他機會。但凡他有一點愧疚之心,遲疑的態度,把一切都告訴您,甚至昭告天下,他也不會死。可我就這麼看著他興匆匆地拿此鼓動蕭銘,動用太子府早先埋下的細作,布下了這個惡毒的局。不僅要讓我死無全屍,連同太子一起受天下指責,失寵於皇上,甚至再一次被廢!這不是大逆不道,又是什麼?”
賀惜朝冷嗤一聲:“他就是死有餘辜,皇上的眼睛雪亮,這個下場,他自找的,怨得了誰?魏國公,難道我這個被害者還要好心地提醒他一句,擔心他的安危嗎?”
賀惜朝覺得真是可笑極了,然而他的表情卻分外難過。
“我自認為已經很寬宏大量,我答應您的事也做了,西山圍場之事一個字也沒提,所有的證據都被銷毀。您還希望我怎麼做?或者我在您眼裡,又是什麼樣的人,受您這般指責?”
他的眼睛明亮裡頭也帶著傷,今日他跟魏國公的結局,早在賀明睿選擇那條死路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
可是真到了今日對峙的時候,賀惜朝的心已經很痛。
魏國公閉上眼睛,哽咽道:“他死了,今年老夫六十八,白發送黑發,惜朝,你可考慮過祖父能不能承受?”
“考慮過,不然我不會在這裡。”賀惜朝抬起手,跟著抹了一下眼睛,“還是那句話,我問心無愧,我沒有害他,自己咎由自取。您若是不能諒解,那麼……”
賀惜朝想了想,“……就這樣吧,兩年內我估摸著不會回來了,您保重。”
他抬起手行了一禮,然後就下了長亭。
“惜朝少爺。”賀祥在亭外喊了一聲。
賀惜朝笑了笑道:“祥爺爺,國公爺就拜托您。”
“哎,老奴遵命。”賀祥回了一禮。
賀祥走進長亭,看著賀惜朝帶著阿福重新上了馬車,整個使團再一次出發。
賀祥歎道:“國公爺,我們也回去吧,大少爺的後事還得您在場。”
魏國公看著使團慢慢遠去,忽然問道:“阿祥,你說是不是老夫錯了?”
賀祥想了想說:“老奴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魏國公搖了搖頭:“子不教,父之過,明睿是我沒教好。老夫能指責誰,隻有自己啊!”
……
清正殿內,內侍一一地稟告。
天乾帝聽著黃啟送去了些高手和三百護衛,不禁心下嗤然。
心尖尖要去那麼遠的地方,那傻小子怎麼可能一點準備也沒有,若不是太子身份使然,怕是連自己都得鑽進行囊裡一同走。
天乾帝心裡很是不屑,於是問道:“他就沒話帶給太子?”
“呃……奴才追問兩邊,小賀大人才隨口說了一句請太子殿下好好做個太子就好。”
這個就讓帝王微微有些不太高興,不過他也沒什麼好說,便擺了擺手,讓人下去。
內侍卻道:“皇上,小賀大人雖然沒話給太子殿下,不過卻準備了一份折子讓奴才呈給皇上。”
天乾帝聞言有些意外,黃公公取了過來,他便翻開來細看。
這一看,神色卻深了。
黃公公道:“皇上,太子來了。”
使團離京之後,蕭弘就被放出來。
他拐著腳,在小墩子和小玄子的攙扶下,一步一步挪進清正殿。
天乾帝昨晚沒怎麼合眼,精神不濟,今日的早朝暫時停了。
此刻,他放下折子,從黃公公手裡端過濃茶,聽著底下蕭弘慢吞吞地跪下,接著再齜牙咧嘴嘶嘶響地磕了一個頭。
“給父皇請安。”蕭弘說完就是啊喲一聲。
黃公公端著凳子就等在一邊,一直等天乾帝喝完茶,才聽到一聲漫不經心的“平身”,於是趕忙把凳子放好,扶著蕭弘坐下來。
“皇上,要不請太醫給殿下看看膝蓋兒?”他小聲地請示道。
天乾帝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瞧著那神情分外委屈的蕭弘,不禁冷哼一聲道:“看什麼看,不是很能嗎?就該長點教訓,省的無法無天,胡言亂語。”
蕭弘聞言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沒有眼淚的眼睛,委委屈屈地說:“娘不在了,爹也不疼,我怎麼這麼可憐呢?”
黃公公差點噴笑出來。
“連個大夫都不給請,接下來是不是飯也沒得吃了?”蕭弘作勢摸了摸肚子,“空城計鬨好久了。”
天乾帝額頭的井字頓時蹦起。
“老奴這就讓人端進來。”黃公公連忙就下去了。
“沒臉沒皮。”天乾帝瞪了他一眼,不過倒也沒反對。
頓時蕭弘嬉笑道:“在您這兒要啥臉,爹,您還生氣啊?”
他端起屁股底下的凳子一路挪到帝王身邊,一把掀起褲腿兒,露出青腫的膝蓋,湊到他爹麵前,可憐兮兮地說:“顏色都變了,腫了老大一圈,估摸著走路都困難,爹,您不心疼嗎?”
感情剛才挪凳子很暢快的兩條腿不是蕭弘的?
天乾帝乍然看到這片青腫,還小小地內疚一下,但轉眼一想方才頓時覺得自己浪費感情。
不過蕭弘既然已經遞了台階過來,他也不好不下,於是道:“那就老實點,少給朕出幺蛾子!你說從古至今那麼多太子,哪一個像你這麼不省心?”
“嘿,這話兒子就不認同了。”蕭弘腦袋一揚,很自豪地拍著胸脯道,“那您說全天下那麼多太子,哪個像我這麼貼心的?說來,今日惜朝離京,兒子都沒鬨著要去送行,要好長時間見不到麵,我這心啊……都沒敢表露出來,讓您為難。”
“嗬……”天乾帝冷笑一聲,覺得聽到了一個好笑話,“你現在也可以追過去!”
“您這話說得也太賭氣了,我要是去了,您得打斷我的腿。”
天乾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知道就好。”
正說著,黃公公就帶著人捧著早膳進來了。
瞧著蕭弘空出一張肚子,吃得香噴噴的模樣,天乾帝忍不住道:“早點吃完就滾吧,朕頭疼,看見你就心煩。”
蕭弘臉皮夠厚,在他爹這兒滾的多了,也就不在意。
他吃完,便慢悠悠地淨了手,溜達著過來,目光瞄了瞄,就看到了那份折子。
蕭弘心裡撓著癢癢,但是故作矜持地說:“爹,瞧著筆跡挺熟悉的。”
天乾帝一看,頓時哼笑了一聲:“眼睛倒是尖,想看?”
“嗯!”應的特彆脆。
“拿去吧。”
話音剛落,蕭弘就順手牽走了,接著打開來一看……
天乾帝端著茶就看著他的臉色頓時僵住,於是淡淡地問:“弘兒,你覺得朕該不該答應?”
蕭弘握著折子,過了良久才輕輕放下,慢慢撫平了,低聲道:“於國有利,他自己願意,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天乾帝點點頭,拿起桌上的朱筆便痛快地批了一個準字。
一天之後,賀惜朝就收到了這封回折,他瞧了瞧,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便合上放到一邊。
瞧謝三好奇的模樣,不禁笑道:“想看?”
“能看嗎?”
“能啊,就是看了之後,得跟我一條道兒走到黑了,你得想清楚。”賀惜朝笑眯眯地說。
謝三猶豫了一下,覺得有些危險,可耐不住好奇心,想想人都要去西域了,還能怎麼樣,於是伸出手:“拿來。”
折子打開,快速地一瞄,他瞬間長大了嘴巴。
“看完了?”
謝三呆呆地點點頭。
賀惜朝於是拿起折子湊到燈油上燒了。
“我好像失憶了,折子裡寫了啥?”謝三扶著額頭疑惑地說。
“謀匈奴。”賀惜朝道。
“你彆提醒我啊!”謝三抓狂,接著瞪著賀惜朝道,“你說咱們去的是西域啊,好端端地怎麼又扯上匈奴了?”
“笨,雙邊貿易區設的地方本就在三□□彙之處,離匈奴也不遠。”
謝三頓時恍然大悟:“所以,你故意的?”
“嗯哼。”
“可是,匈奴那麼強大,怎麼謀?咱們大齊就算能打過,也得損傷慘重,得不償失。”
“那就看太子殿下的本事了。”賀惜朝笑道。
謝三聞言皺起眉來,有些不解地看著賀惜朝,神情微微凝重。
“怎麼了,這麼看我?”
謝三說:“惜朝,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可以這麼說。”
“但我感覺你特彆著急,這件事那麼大,你根本沒跟我祖父商量,是怕他不同意吧?明明可以徐徐謀劃,畢竟邊貿都沒走順呢,如果是祖父,他一定讓你再等兩三年,站穩了,再提及此事!”
“沒錯,可我等不了那麼久。”
“為什麼?”謝三不解。
賀惜朝看著桌上折子燒下來的灰燼道:“因為我想光明正大地跟他在一起。還剩下三年的時間,這一趟離京,我必須尋找到一個機會,我和他唯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