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幼寧卻不覺得冷。
她的心撲通撲通熱燙不已,攥著繩索的手心也在微微發汗。
有著初學者的緊張,更多的是成功跑起來的成就感,或者說,是挑戰感。她的父親死於摔馬的意外。
這麼大一匹馬,若是狂躁起來,擁有巨大的氣力,人力難以控製。它會把背上的人甩下去,鐵蹄踐踏,非死即傷。
現在,湯幼寧也嘗到了馬背上的滋味。
細白的手指輕輕撫上它紅棕色鬃毛,她低聲道:“我一點都不怕你……”棗紅色大馬動了動耳朵,跑得歡快。
莫約在馬場待了一兩個時辰,湯幼寧隻覺非常短暫,就已經日頭西斜,他們得回府了。京城不準無故鬨市縱馬,初學者不擅控馬躲避行人,來回的路上皆是乘坐馬車。
湯幼寧自己努力從馬背上爬下來,走向一邊的湘巧身邊,準備上車。
她身後的薄時衍一抬眸,不期然瞥見了她衣裙上沾染的一小塊血跡,不由蹙眉。
他快步上前,握住湯幼寧的手臂:“你又受傷了?”她愣愣回過頭,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薄時衍也不等她開口,將人打橫抱起,送到馬車裡,自己也跟著鑽進去。他迅速掩好車門,吩咐回府。
馬車內,湯幼寧剛坐下來,就被薄時行攬到懷裡坐著,他沉聲不悅道:為何又逞能?馬鞍不舒服應當立即說出來。”
許是她的皮肉太過細嫩,今日騎馬時長這麼短,也能磨傷了腿心?
“什麼?”湯幼寧搖搖頭,辯解道:“我沒有受傷。”
“你流血了。”薄時衍一掐她臉頰,“忘記本王說過的話?我可以隨時收回你那匹馬。”
湯幼寧與他四目相對,表情有幾分呆滯。流血?她並無任何疼痛,怎麼會受傷呢?
薄時衍一手按在她腰封上,隻猶豫了一瞬,道:我看看你的傷口。說著要解開她的腰帶卸下馬褲,湯幼寧下意識按住他手背,阻止他的動作。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褲子有些許黏濕,張了張嘴,小聲道:王爺……我應該是來月事了。薄時衍的動作頓在原處,他一掀眼簾:你說什麼?
女子的月事?
確實,若是腿間磨傷,血跡不至於暈染到外裙來,沒有那麼大量……
薄時衍的指尖微微蜷縮,鬆開了手。
麵上神色卻沒有絲毫放鬆,你便這般無知無覺?
據他所知,有的女子似乎會不舒服?以往不曾留意過這些,他不確定.
“我沒事的,”湯幼寧低頭,慢吞吞把自己的腰封重新束好,道:“女子都很厲害,每個月流血好多天都不會死呢。”
“…”他一抿薄唇:“果真厲害。”
薄時行想了想,決定對她‘嚴加看管’,這幾日不許出去玩,不許離開白霽堂,以及飲食方麵,估計也要有所注意?
涉及自己的知識盲區,他也說不出什麼來……
回到王府,馬車直接入了二門。
薄時行抱著湯幼寧下車,不讓她雙腳沾地,自然也就不會被人察覺她衣裙臟汙。
把人送回屋裡去,讓幾個丫鬟照看著。
湘巧湘宜才知道發生了什麼,起初看王爺那反應,她們還真以為娘子受傷了呢。
秦婆子燉了一盅湯,稍稍放涼了,湯幼寧更衣出來正好入口。
她道:“我算著娘子這小日子要到了,不想竟然提前了兩天,騎馬可有妨礙?”
湯幼寧到桌旁坐下,回道:“我無礙的,奶娘。”
秦婆子觀她臉色如常,放下心來,又想起一事:“得去跟王爺說,這幾日你們不可同寢。”湯幼寧也沒問為何不能同寢,拿起瓷勺道:一個人睡寬敞。
待到她喝完湯去找薄時衍,他正在書房裡批閱折子。
各地秋收情況陸續報上來,有暗戳戳炫耀功績的,也有哭窮受災希望明年減輕賦稅的,五花八門,一股腦塞給小皇帝定奪。
薄時衍粗略看了兩眼,一邊張耳朵聽湯幼寧說話。
得知她的來意,薄時衍淡聲道:“圓圓不妨說說,你來月事,與我分房有何乾係?”
這話把湯幼寧給問住了,她一手撚著自己的衣帶,老實一搖頭:我不知道。
薄時衍知道她不知道,替她解惑道:因為在此期間,妻妾無法伺候郎主。他修長的手指握著筆杆,慢條斯理在紙麵上落下墨跡,問她:圓圓有伺候本王麼?
伺候?
湯幼寧回想一通,他沐浴更衣乃至擦臉,都是自己動手,於是繼續搖頭:“我沒有……你自己說
兩我們好的個要找向候的。
她還記著呢。
薄時行也不反駁,隻是揚起眉尾:既不曾伺候,期間也就不會耽誤事情,還有什麼分房的必要?
湯幼寧一撓頭,好像確實沒有必要?“還有其他事麼?”他抬眸看她一眼。她擺手:“沒有。”
“那就自己去玩吧。”薄時衍提筆,繼續埋首於書案。
湯幼寧也不打擾他的正事,自己乖乖退了出去,跟秦婆子轉述分房的結果。
*****
天越來越冷,京城的第一場雪洋洋灑灑飄了下來,比起往年提早了些。街上有經驗的老人們,猜測說今年的寒冬或許會更長更冷。
如意夫人先前說,下雪就邀請湯幼寧去瞿山白馬寺賞梅,帖子如期而至。不巧,湯幼寧的月事尚未結束,薄時衍不願放她出去。
湯幼寧很想去,拽住他的衣袖,道:“王爺,老夫人那麼好,難道要拒絕她麼?”薄時衍反手捏住她的肉爪子,“改日再去。”
可是她不想改日。
湯幼寧沒有再說,隻是小嘴微噘,可憐巴巴。
薄時衍著眼落下,話頭在舌尖一打轉,道:本王陪你去。
“嗯?”他也要去麼?
湯幼寧覺得自己的月事沒有任何妨礙,哪裡都能去,但他好像不這樣想。
薄時衍一聲吩咐,陳管家與苒鬆連忙張羅起來。
氣候嚴寒,梅花開得早,瞿山白馬寺香火旺盛,梅林成片,吸引眾多善男信女、文人騷客。且那裡的素齋也極其有名,因為深山裡的泉水露水,滋養出來的農作物也是不同。
聽說一棵不起眼的大白菜就能嘗出區彆來呢。這些是十瀾告訴給湯幼寧的。
在湯幼寧看來,沒去過的地方有那麼那麼多,每一處都是極好的。
而且還有如意夫人隨行,她的畫作尚未與之交換,因為挑挑揀揀,總想選出最好最滿意的那一幅。
出發這日,攝政王府的馬車驅使到城門口,與如意夫人會合。
老夫人帶了自己的小孫女,名叫杭宛歌,年歲比湯幼寧小些,正好路上作伴。
得知薄時行也來了,如意夫人忍不住一笑:我老婆子竟也有與大人物同遊的時候?薄時衍上前,朝她行了晚輩禮,道:“許久不曾拜見老夫人了。”
“你還記得老身,倒是我的福氣。”如意夫人故意這般說道。
打趣了兩句,她才放過他,歎氣道:“原本想著路上把圓圓叫過來同車,現在卻是不能了。”
“晚輩叨擾了老夫人的雅興。”薄時行嘴上致歉,毫不客氣地把湯幼寧留在自己馬車上。
雙方沒有在外頭寒暄太久,各自上車,啟程去往瞿山。馬車吱吱悠悠上了路,車內燃了小炭盆,煮茶烤火兩不誤。
“祖母,那位便是名揚天下的薄時衍?”杭宛歌還是頭一次得見。她常年在外,待在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數。
如意夫人極為開明的一個人,她教導出來的兒子,不是那等迂腐重規矩之人。並不拘著孫子孫女,反而喜歡讓他們去外地多走走看看。出一趟遠門所增長的見識,遠不是書中能比擬的。
杭宛歌自認見過許多男子,卻沒有一個是薄時衍這樣的。……不過也是,權勢滔天的攝政王,僅此一人。
她一手撐著小下巴,笑道:“攝政王,還沒有王妃對吧?”如意夫人扭頭看來,鬆了手中的茶盞:“歌兒,你想說什麼?”
“祖母,”杭宛歌知道她看出來了,眨眼道:“杭家三姑娘,可以成為他的王妃麼?”
如意夫人眉頭一皺:“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你爹娘讓你回京,已經安排好了人選給你相看。”
“太遲啦,”杭宛歌搖頭道:“我今日見過薄時行,隻怕那些人再難入眼。”
俗話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可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兒。所謂雲泥之彆,有些人生來就是天上飄著的白雲,俯瞰底下的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