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瀾跟著皺起眉頭,輕敲她的劍鞘,“說不準……”
還真是。
他們很快與竹叢後轉出來的一夥人正麵對上。
對方衣袍染血,殺紅了眼,一見到人,二話不說砍殺上來。
十瀾一行人也早有防備,提劍應敵,兩邊身影交錯,劍聲錚然。
湯幼寧被護在後方,麵上倒是鎮定,打量對麵之際,冷不防與一人對接了視線。
那人隱約有點麵熟,她記性好,略一思索就想起來了。
是跟隨齊世子的小廝。
再定睛看去,那個小廝兩手托著一個人,走得跌跌撞撞,不正是齊曜白麼!
他背部中箭,此刻被架著,頭顱低垂看不清臉,興許已經昏迷了。
沒想到,齊曜白選擇了走這條路……
湯幼寧正在為此感到驚訝,那個小廝同樣認出了她,高聲叫喊道:“那個女子是攝政王妃!抓住她!”
“什麼?”
“快!捉拿她!”
這群人倉皇奔走,一聽到攝政王妃幾個字,立即有了明確的目標,雙眼迸發出迫切。
抓住了就是他們的活命機會!即便抓不住,能殺掉也不虧!
他們發了狠,咬牙往前衝,不斷地揚起手裡的武器,奮力砍殺。
人到絕境,反而就不怕死了。
湯幼寧看得眉頭直皺,扭身就跑。
她一邊往後方躲避,一邊留意著與十瀾十驪兩人之間的距離。
毫不懷疑,自己跑遠了會變成一具屍體。
有這兩個暗衛護著,那群亡命之徒倒是不容易近身,雙方一時間僵持住了,人數相近,戰況焦灼。
十瀾十驪寸步不離,嘴裡已經把煥星給罵上了。
這怎麼能讓他們給逃到後方來了呢!
……話雖如此,卻不能全然怪煥星,深山竹林遮掩視野,很容易就把人跟丟了。
況且這批人是護送齊世子的精銳,又不是小嘍囉,當然有點本事在身上。
其中還有一小隊死士!
兩邊這麼一交手,顛簸吵鬨聲,倒是把齊曜白給弄醒了。
他本就是被弓箭射中,陷入短暫的昏厥,並未徹底昏睡過去。
睜開眼,視野內人影重重,吵雜不休。
他卻一眼穿透了這些個人,準確落在不遠處,被護住的湯幼寧身上。
翠竹秀活,亭亭玉立。
齊曜白起初以為自己眼花了,再定睛一瞧,才發現沒看錯。
是她。
雁山察覺他意識清醒,喜不自勝:“世子,你沒事吧!”
齊曜白怎麼可能沒事,傷口在劇烈疼痛,他捂住胸膛,低聲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世子……”雁山是貼身跟隨他的,自然清楚他的心思,一咬牙道:“我們遇到了湯娘子,這是難得的機會!”
什麼機會,不必言說,他們都已經這樣了,就算是死也該拉個墊背的!
“住手,彆動她……”齊曜白皺眉,想要提高嗓門,一張嘴,血絲留了下來。
雁山這回不聽他的,“隻要能保住世子的性命,怎麼都行。”
他攙扶住齊曜白,揚聲吩咐死士速戰速決,逮住攝政王妃大家都能活命!
這句話無疑是最激勵人心的,誰都有求生**,這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他們迫切地想要爭取一線生機。
“住手!”齊曜白著急惱怒,蓄了力氣,一手揮開雁山,自己一股腦往戰圈裡走去。
他步伐不穩,頗有一意孤行的執拗。
看得雁山又氣又急,若非怕牽扯主子的箭傷,哪怕是大不敬之罪,他也要把人拉回來!
恰在這時,湯幼寧幾人被逼到了一處水流湍急的山澗側方。
高高聳起的巨石堵住去路,而山澗寬闊,無法跨越。
十瀾覺得自己不好施展,道:“他們既然想要殺王妃,我們就取齊世子的性命!”
看這群人會不會回防,一直防守未免太過被動!
十驪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點頭道:“見機行事。”
兩人一左一右配合著,驟然發難,朝著自己送上來的齊曜白攻擊。
這麼一攪和,沒法把湯幼寧護得滴水不漏,但好歹拿回一半主動權。
雁山一臉急切,吩咐他們勢必要保護好世子,本就箭傷在身,再來一次可就沒命了!
叫人無奈的是,都這樣了他還非要過去!
齊曜白不怕死,一點都不怕。
從記事起,他得知父親所做的一切,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並非不看好父親所謀的大事,而是時間太漫長了,這中間有無數意外或者東窗事發的可能,他隨時會死。
而這回,逼宮一場,草率收尾,等待他們的又會是什麼呢?
是沿途的追殺,即便成功逃脫,也要離開大堰,再難返回故土。
要說京城這個生養他的地方有什麼叫人留戀的,倒也沒有,隻是感覺他的人生[沒有自己]。
從出生開始,他是郡王府的世子,是齊凱桓的兒子,無從選擇,自動歸屬到逆臣的陣營,成為謀反大業的參與者。
齊曜白沒有對未來的期許,他隻是按部就班的活著,是固定的一條路。
但現在,他有個小小的願望,希望湯小娘子能平安喜樂,餘生無憂——
一個死士不要命地衝撞過來,拚著被十瀾砍斷手臂的風險,也要把湯幼寧給撞到山澗底下去。
他速度太快,十瀾鋒利的刀刃深入他的胳膊,幾可見白骨,帶出的血珠飛濺一地,有許多粘在湯幼寧臉上。
太近了!
無法躲避,她的身後就是那條冷冽山泉。
‘撲通’一聲,湯幼寧掉入水中。
“王妃!”十瀾咬牙一刀抹了死士的脖子,扭身跟著往下跳。
誰知眼前一花,有人比她更快!
齊曜白想也沒想,跟著跳了下去,帶著他的箭傷,把目瞪口呆的雁山拋之腦後。
現場徹底亂成一團,他們各自要保護的主子全都落水被衝走了!
這條山澗是順著山坡走勢往下流,青蛇坡雖說不是大山,但高度可觀,且這樣竹叢密布的地方,奇石也不少。
尋常時候賞景,山間奇石與翠竹絕配,一旦有人落水,那便意味著危險重重。
這要是被水流卷著,一腦袋磕上石頭,把人拍暈了,不就徹底溺水而亡了麼!
十瀾與十驪都會水,她們跳了下去,就連雁山他們也跟著下去救人。
然而壓根不見人影,眨眼間就被衝遠了去,後麵的人急不可耐,水中阻力太大,也跟不上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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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泅水的人,沒跟著下去搗亂,雙方暫時休戰。
雁山掏出懷裡的地圖看了看,臉都給嚇白了!
這青蛇坡的水流還不少,偏偏眼前這條是主道,一路彙聚了其它小溪,奔騰著流向低處。
在那裡,有一個瀑布!底下正是上水瑤村民們時常網魚的新泉湖!
世子爺身受重傷,這麼一泡水,還得被磕磕碰碰,再衝到瀑布下麵去……
雁山不敢往下想,連忙帶著人沿途尋找。
湯幼寧很難受,墜落的一瞬間,她本能張嘴啊了一聲,然後就被清涼的泉水灌個滿嘴。
猛然嗆水了咳不出來,那水流的力道還非常大,不斷衝刷著她。
人就跟小螞蟻一樣,伸長了手,無處著力。
但是沒多久,就有一道外力,將她攬了過去。
湯幼寧不會水,下意識摟住了那根救命稻草。
她睜圓了一雙大眼睛:“齊、齊世子……”
齊曜白肖想她已久,有些時候,恨自己不是真的紈絝子弟,削尖腦袋去染指她。
之前有過一次絕妙的機會,他卻沒動手。
因為害怕她用厭惡的眼神對著自己,也不喜歡見到如此軟甜的小娘子掉眼淚。
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夠擁著她攬入懷裡。
齊曜白的臉色極為蒼白,失血過多與激寒讓他麻木,都感覺不出是否疼痛了。
他不記得自己笑了沒有,也察覺不出摟著她是什麼滋味……
隻知道用儘力氣,把湯幼寧朝著岸邊奮力一推。
求生的本能讓湯幼寧勾住了一根樹枝,她柔嫩的掌心,被粗糲的樹皮紮得鮮血淋漓。
顧不上手疼,連忙反手回去攥齊曜白,撈了個空。
回頭那一眼,隻看到他被水流帶著遠去的身影,“齊世子!”
他被衝走了!
湯幼寧一愣,大聲叫他,“齊曜白!”
遠遠的,他笑了笑。他聽見了,小娘子總是客客氣氣的喊他齊世子,這回倒是直呼其名。
湯幼寧整個人在顫抖,尚未入夏的天氣本就不熱,深山更顯寒涼,這山澗泉水還是從石縫裡流出來的。
徹骨寒冰的滋味。
她擔心齊曜白的安危,手腳並用自行攀爬上岸。
這會兒也管不得女子濕透衣裳的不雅之處,湯幼寧撿了一根枯樹枝,撇開荊棘順水往下遊跑。
齊曜白的父親造反了,他活不了,在不久的剛才,他們手下人還在林中廝殺,可是現在,她想去救他。
沒有原因,即便要定罪,也該對一個活人下判決。
湯幼寧一邊跑一邊找人,可惜沒多久,她的前方失去了道路。
“齊曜白?”
她已然站到了高懸的瀑布上頭,嘩啦啦的溪水從高處垂墜,震耳欲聾。
甚至掩蓋了她的喊聲。
即便脫離了水中,人在大自然麵前,依然像小螞蟻一樣。
瀑布底下便是新泉湖,被衝起巨大的雪白浪花,很是壯麗漂亮。
還記得麻婆婆說,這裡有許多小銀魚,山民們總能收獲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