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許芳菲發誓, 這是她十八年以來聽過最奇葩的要求。
看著鄭西野英俊的臉和那張臉上鎮定自如的表情,許芳菲陷入沉默。心想,之前怎麼沒發現, 原來這人還有這麼奇奇怪怪的一麵。
見過欠扁的, 沒見過欠咬的。她又不是小貓小狗, 無緣無故咬他做什麼?
安靜幾秒,許芳菲揉摁腦袋的右手垂下來, 開口時語氣裡攜上一絲無奈, 悶聲道:“看你的樣子應該沒什麼事,我還要幫我媽買醬油,先走了。”
說完,她不再和他東拉西扯, 把手機仔細收進兜裡放好,轉身繼續下樓。
剛走出兩步, 背後那人卻突的出聲,再次將她叫住。
鄭西野:“許芳菲。”
低沉沉的音色無比清晰鑽進許芳菲的耳朵。她眸光微閃,腳下的步子也無意識便停下來。
記憶中, 他總是叫她小崽子、學生妹, 各類稱呼五花八門,獨獨極少呼喊她的全名。
剛才他喚“許芳菲”時, 音量不大,三個字音間的停頓頗為獨特, 聽起來有種不緊不慢又玩味的親昵曖昧。
原來, 她的名字從他嘴裡念出來,是這樣……
許芳菲怔忡的同時,那頭的鄭西野也邁著長腿下了樓梯,停在她上一層的台階上。
兩個人的身高體型差距本就明顯, 加上鄭西野腳下台階的高度,許芳菲不得不仰起脖子,才能對上他居高臨下的視線。
許芳菲感到不解:“你還有什麼事?”
鄭西野黑色的眼睛盯著她,問:“看你最近沒去上學,放假了?”
許芳菲點點頭:“嗯,現在還在放暑假。要八月底才開學。”
鄭西野又問:“你下午一般乾什麼?”
“唔?”
許芳菲一呆,不明白他怎麼忽然問這個,下意識便老實巴交地回答:“我下午都在家裡看書寫作業,學累了就用手機聽聽歌。”
鄭西野彎了下嘴角:“果然很乖啊。”
許芳菲從小到大,老師長輩,表揚她時說得最多的一個詞就是“乖”。但不知怎麼的,這個聽了不知幾千遍的字眼,被他用來誇她,竟讓許芳菲很不好意思,甚至不受控製地紅了臉。
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的,柔聲細語地回話:“我開學就上高三,是應該更用功的。”
樓道安靜,夕陽灑進的餘暉昏黃溫暖,鄭西野看見少女整個人都籠在光裡,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剔透得幾近透明,光圈將她包裹,為臉部皮膚勾勒出軟軟一層細絨。雙頰粉豔,低垂的眼睫濃密微翹,像柔軟的羽毛,一眨一眨,扇得他手掌心竄起一股輕微的麻。
鄭西野眸光微沉,頓了下,道:“明天下午給自己放個假,就當放鬆。我帶你去看個展覽。”
許芳菲聞言,嗖一下抬起腦袋望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滿是詫異。
許芳菲支吾半秒:“什麼展覽?”
“朋友的女兒是畫家,明天在文化宮舉辦個人畫展,給了我兩張票。”鄭西野回答。
許芳菲還是覺得疑惑,歪了歪腦袋:“兩張票,你可以和你其它朋友去呀。為什麼要帶我?”
鄭西野淡淡地說:“可是我隻想和你去。”
許芳菲:“。”
鄭西野垂眸瞧著她,心平氣和地問:“你呢。想不想跟我去看展?”
許芳菲木愣愣地僵在原地,胸腔內,心跳頻率猛地一陣失序,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般。
好一會兒,她才按耐住所有情緒,輕輕點了點頭。遲疑兩秒,又問:“明天幾點鐘,具體地址在哪裡?”
“明天下午兩點,你就在小區門口等我。”鄭西野說,“我帶你一起過去。”
*
從樓下小賣部回到家,許芳菲走進廚房,把生抽放在了灶台上。她嘴角浮著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笑意,對正在切菜的喬慧蘭說:“媽,醬油買回來了。”
喬慧蘭聽出女兒語氣裡的愉悅,不由扭過頭,看了女兒一眼。瞧見小丫頭紅紅的臉蛋和甜絲絲的淺笑,喬慧蘭有些狐疑,問道:“遇到什麼好事啊。陳大爺的雜貨鋪子大甩賣?還是你買醬油中獎了?”
許芳菲莫名:“媽,什麼大甩賣什麼中獎。沒有啊。”
喬慧蘭往她湊近幾分,在她臉上細細打量:“那你怎麼一直笑嘻嘻的,這麼開心,我還以為你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給砸中了呢。”
“我……我不是經常笑嘻嘻的嗎。”許芳菲心虛地清清嗓子,然後故意皺起眉頭和鼻子,扮了個鬼臉:“不笑難道哭喪著臉。”
喬慧蘭見她整張小臉都皺成一個小包子,被逗得噗嗤一聲笑出來,道:“好了好了,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許芳菲正好餓了,嗅著香氣饑腸轆轆地探出腦袋,往鍋裡張望:“今晚吃什麼呀?”
“前幾天菜市場的魚攤搞活動,蝦仁特價處理。”喬慧蘭說,“我買了一些,今晚給你和外公做的番茄雞蛋蝦仁湯。”
看著鍋裡咕嚕嚕翻滾的蝦仁和紅番茄,許芳菲突然想起,之前鄭西野請她吃的那頓飯。當時也有一道菜是蝦做的,叫白灼紅蝦,那些蝦通體鮮紅個頭飽滿,一份的售價就是幾大百。
想到這裡,許芳菲下意識問:“媽,蝦應該很貴吧?”
“鮮蝦貴,但是我買的是冰凍蝦仁,又是活動價,偶爾吃幾次還是吃得起。你上學用腦很辛苦的,要多給你補充營養。”喬慧蘭彎了彎嘴角,目光愛憐地望向許芳菲,柔聲道:“菲菲,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學習,專心致誌,心無旁騖。家裡的事情你一概不用管,有媽媽呢。”
許芳菲動了動唇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她默默擰開水龍頭,洗了個手,轉身離開了廚房。
凍蝦仁價格比新鮮紅蝦低廉很多,口感上也完全不能比,但這一晚,許芳菲吃著媽媽做的蝦仁湯,卻感到無比的滿足和幸福,在她心裡,這碗蝦仁湯勝過世界上所有山珍海味。
吃完飯,許芳菲主動攬下洗碗的活,喬慧蘭見拗不過女兒,便隻好由著小丫頭去。自己則進了外公的房間,開始幫老人翻身做按摩。
“爸,這力道合適嗎。”
“合適合適。”外公咳嗽兩聲,忽然說:“慧蘭,菲菲開學就念高三了吧?”
喬慧蘭熟練地拍打著老人的四肢,讓血液保持通暢,沒一會兒額頭上便已經滲出細密的薄汗。她回答:“嗯。”
外公靜默了會兒,又道:“你之後找個時間回趟老家,去農村信用社把我存的五千塊錢取出來。”
喬慧蘭困惑:“取那個錢做什麼?”
“菲菲明年六月就要考大學,到時候第一年的學費,我來給她出。”外公說,“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定什麼定。”喬慧蘭用力皺眉,“那是你存了一輩子的棺材本兒,能動嗎?”
“不動那個錢,你上哪兒給菲菲湊學費?”說到這裡,蒼老疲乏的麵容爬上憂色,“就算學費你能想辦法借到,她去了外地,每個月還要吃飯還要生活,你還得張羅她的生活費,路還很長,一切都不容易啊。”
喬慧蘭頭埋下去,不顯情緒地說:“還早呢。你安心養你的病,其它什麼都彆操心。”
“我能不操心嗎?”外公沉沉歎出一口氣,“你心疼你的女兒,我也心疼我的女兒。”
喬慧蘭給外公按摩的動作猛地一滯。半晌,她才道:“爸,總之這次你得聽我的。我就算是去賣血賣腎,也堅決不會動你的棺材本。”
兩人你來我往爭論不休,都沒發現門外那道纖細人影。
許芳菲站在屋外,沉默地聽著兩個至親為自己將來的學費起爭執傷腦筋,心裡五味陳雜,難受得像生吞了一粒蛇膽,唇齒舌尖都漫開了絲絲苦澀。
回到房間,許芳菲反手把房門關緊,背靠上去,在黑暗中怔然發呆。
良久,她抬起雙手重重抹了把臉,又轉過身,重新走出去。
喬慧蘭已經給外公按摩完。她正坐在沙發上,拿著一支筆正在記賬,聽見腳步聲,她筆尖一頓,抬起頭。
“媽。”許芳菲說,“你覺不覺得,大伯媽說的話其實很有道理?”
喬慧蘭表情裡流露出茫然,惑然道:“大伯媽的什麼話?”
許芳菲:“對我們家來說,我報考軍校是最好的選擇。”
喬慧蘭聞言,緩緩放下了手裡的筆。眉宇間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複雜。她定定看著不遠處的女兒,好一會兒才招招手,道:“菲菲,來。”
許芳菲走過去,握住媽媽的手,坐在了她旁邊。
少女耳畔垂下幾絲絨絨的碎發,喬慧蘭滿眼憐愛,替她將發絲捋到耳後,輕聲說:“對我們家來說,軍校是最優選,可對你個人呢?”
許芳菲怔然。
喬慧蘭說:“媽知道你懂事。你報考軍校,是可以為家裡節省下一大筆開銷。但是菲菲,我都去打聽過了,念軍校很苦,全封閉式管理,起早貪黑,身心都累,不適合女孩子的。”
許芳菲搖頭,不讚同:“男孩子可以做的事,女孩子也可以。男孩能吃下的苦,女孩為什麼就吃不了?”
喬慧蘭不讚成女兒報考軍校,其實就是單純怕她辛苦遭罪。無奈文化水平不高,嘴也笨,無法給出更有力的說辭勸動許芳菲,這個話題隻好暫且擱置。
*
翌日一早,許芳菲起床就跟喬慧蘭說了下午要出門的事。
喬慧蘭正彎著腰蹲在門口換鞋,隨口問:“去哪兒呀?”
許芳菲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回答喬慧蘭:“那個鄰居哥哥說他有兩張畫展的票,可以帶我去看看。”
喬慧蘭一時沒回過神:“哪個鄰居哥哥?”
“就是之前幫我們修過水管的那個鄰居。”
“哦,3206的小夥子。”樓下那個年輕人熱心善良,幫過喬慧蘭母女兩不少忙,喬慧蘭對他印象一直不錯。便點點頭,笑說:“去吧,晚飯之前回來。”
照顧外公吃完午飯,許芳菲洗了碗收拾乾淨廚房,出來一看時間,已經下午一點多。便不敢再耽擱,擦乾淨雙手,回房間脫下睡衣,換上一件短袖和一條牛仔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