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仿佛一根小刺紮進她心口,稍縱即逝,但那細微的疼痛卻在身體裡無儘蔓延,讓她從頭發絲到腳指頭,都感到壓抑。
許芳菲鬼使神差地想,如果把鄭西野身邊的人換成她,會是什麼樣子。
又想,如果她也擁有宋瑜那樣優越的家境就好了,如果她也像宋瑜那樣自信閃耀就好了。
如果她是宋瑜就好了……
無數個瘋狂的念頭鑽進腦海,與此同時,熄燈哨響,整座校園瞬間陷入漫無邊際的黑暗。
宿舍的窗戶沒關緊,一陣涼風吹來,許芳菲一哆嗦,瞬間從那些怪異情緒中抽.離。
許芳菲驚恐地拉高棉被,將腦袋蒙住。
今晚,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感受到何為“嫉妒”。她嫉妒畫家宋瑜,嫉妒宋瑜的成就,嫉妒宋瑜的社會地位,甚至嫉妒宋瑜年長幾歲的年齡。
許芳菲感到極其難以理解。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溫和坦蕩而又平易近人的宋瑜產生敵對心理……
如此小人心態的自己,她覺得陌生,也感到反感。
難道是生理期激素水平紊亂導致的?
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許芳菲幾乎被自己千奇百怪的千頭萬緒折磨到抓狂。
片刻,她下意識從枕頭底下摸到手機,打算給遠在新加坡的楊露發個消息,向好友傾訴自己的苦惱。
然而,手機屏亮起的瞬間,一道嗓音也同時響起。是張芸婕。
一個寢室一個班,張芸婕是307室抓鬮選出來的班長。她壓低嗓子,提醒道:“許芳菲,熄燈之後不能用手機。馬上吳隊要來查寢,被她看見,你這手機恐怕隻有期末才拿得回來了。”
許芳菲回過神,慢半拍地想起這條規定,連忙“噠”的一聲熄滅手機屏。
幾分鐘後,宿舍門被人從外麵推開,吳敏果然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她雙手背在身後,慢條斯理在307室內走動一圈,確定沒人偷玩兒手機後才又安靜離去,順手帶上房門。
霎時間,一屋子人都悄悄鬆一口氣。
張芸婕也住上鋪,和許芳菲的床鋪枕頭抵枕頭。她察覺到這小丫頭今晚心情不佳,輕問:“睡不著嗎?是不是痛經不舒服?”
“沒事。”許芳菲遲疑了下,不知怎麼和室友開口講述自己的苦惱,隻好道,“換了個環境,我有點不習慣而已。”
“閉上眼數羊。”張芸婕安撫,“明天還得早起,你又生理期,養精蓄銳才能打贏軍訓這場硬仗呀。”
許芳菲心裡一暖,笑說:“晚安。”
*
次日早上五點五十,天幕猶漆黑一片,起床哨便響了。
雲軍工的新學員們火速從床上蹦起來,刷牙洗臉穿軍服,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操場集合。
六點整,所有人便已全部就位,數個整整齊齊的方塊隊依次排開,滿目軍綠色,場麵極是壯觀。
“指揮學方隊,全體都有!立正!稍息!”
“語言學方隊,向右看齊!”
“小碎步動起來!都給我打起精神!”
……
隨著一聲接一聲鏗鏘有力的訓練口號響起,各個隊伍有序進入狀態。
信息學方隊這邊。
顧少鋒早上有事請了事假,剩鄭西野一個人帶隊。這會兒,鄭西野麵容冷肅,站在整個隊伍的最前方,環視一周,喊口號開始調整隊形。
須臾,他冷冷地說:“今天開始正式軍訓。我這人比較直,對各位的要求也很簡單,兩個字——服從。四個字——絕對服從。有沒有問題?”
全隊齊齊大喊:“沒有!”
“好。”鄭西野緩慢地走了幾步,靜了靜,又說:“有沒有身體不舒服的,現在提前打報告,我會酌情考慮。”
話音落地,整個隊列裡鴉雀無聲。
鄭西野揚眉,視線看向最末端的纖細身影,拔高音量,又道:“有沒有身體不舒服的,提前打報告!”
小姑娘臉上表情平和,眸光卻很堅毅,小身板兒挺得筆直,一句話沒說。
鄭西野:“。”
這一次,他直接邁開長腿,直杠杠走到了她跟前。站定了,黑眸低垂,直勾勾盯著她已覆上薄汗的臉蛋,重複道:“我再說最後一次,有沒有身體不舒服的,提前打報告。在生理期有特殊需求的,也給我立刻打報告。”
姑娘依舊躲避著他的眼神,臉色柔靜,不動如山。
“……”鄭西野瞧著許芳菲,眯起眼睛。
這要命的小祖宗不曉得抽哪門風,從昨天夜裡開始,莫名其妙說不搭理他就不搭理他了。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回宿舍絞儘腦汁,想了一晚上也沒想明白自己是哪點惹了她不開心。
胸口那團火從一直熊熊燒到現在,鄭西野覺得自個兒快他媽讓這崽崽氣死了。
僵持了約莫十秒鐘,鄭西野用力攥緊了拳,轉身大步走遠。
他寒聲說:“先去食堂吃飯。”
眾人一震,都被教導員周身的懾人威壓和寒氣給嚇住了。
站最後一排的男學員李禹狐疑地皺起眉,轉頭看旁邊,嗓音壓得隻剩氣音:“鄭隊怎麼了?咋突然就不高興了?”
“你問我,我問誰。”答話的男生叫白浩飛。他也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怕怕的:“以前初高中軍訓,但凡遇上教官心情差,那是最遭罪的。希望鄭隊能對咱溫柔一點,彆遷怒……”
誰知,話音未落,他們的教導員便彎了彎唇,側頭瞧了過來,語氣居然還挺和藹:“喲,二位聊著呢?”
李禹:“。”
白浩飛:“。”
下一瞬,教導員笑容驟斂,一雙森然黑眸中殺氣畢露,凜聲道:“每人蛙跳三十圈。”
兩人泫然欲泣,心中的淚流成了西湖的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知是自己違反紀律在先,默默受罰去了。
*
就這樣,整個例假期,許芳菲咬牙撐了過來,一次身體不適的報告都沒有打過。
同時,儘力避免了與鄭西野的所有私下接觸。
而許芳菲逃避鄭西野的原因,並非排斥反感,而是單純的……在知道他和宋瑜極大可能是戀人關係後,一時半會兒,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往往如此奇怪微妙,有時不知緣由、不明心境,變味隻在一息之間。
她需要時間接受,需要時間消化,也需要時間掩藏自己的心事,整理自己的難過。
軍訓生活就這樣過去了十日。
在第十一天的時候,現狀被打破。
頭天夜裡梁雪最後一個洗漱完,這個有點粗心的姑娘忘了關窗戶,恰好那晚吹北風,颼颼刮了一宿。
許芳菲睡在靠窗位置,被子沒蓋嚴實又吹了冷風,次日醒來,整顆腦袋便昏沉沉的,重如千斤。
儘管如此,她仍強打精神參加了早上的集合列隊,甚至跟隨大部隊一起,暈乎乎地齊步走到食堂大門口。
誰也沒料到,意外來得猝不及防。
顧少鋒那聲“全體唱軍歌”的命令剛發出,連《團結就是力量》的調子都還沒來得及給大家夥起,隊伍裡便驀然發生了一陣騷動。
顧少鋒疑惑地皺眉,正要上前查看情況,餘光卻瞥見,他家偶像已經眉頭緊縮陰沉著臉,三步並作兩步走,大跨步殺向了隊伍最末端。
“怎麼了?”顧少鋒問。
“報告顧隊。”有學員接話,揚手一指:“許芳菲突然暈倒了。”
話音落地的瞬間,鄭西野已經彎腰俯身,撈起姑娘纖細的胳膊往自己頸後一環,左臂勾住她纖細的腰,右臂從她腿彎處穿過,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人給一把抱起。
顧少鋒見狀一愣,上前壓低聲說:“野哥,你這是乾什麼?”
“沒看她不舒服。”鄭西野臉色難看到極點,“讓一下,彆擋路。”
顧少鋒看了眼鄭西野懷裡的女孩。
軍訓十來天,小新兵蛋子原本雪白的臉蛋被曬黑了點,兩頰依稀可見兩抹不太正常的紅暈。微皺著眉,雙眸閉合,看著像是發燒,又有點像中暑。
“問題不大,估計就是中暑。”顧少鋒說,“找個隊裡的學員送門診部不就行了,沒必要你親自去啊。”
鄭西野還是那句話:“讓一下。”
顧少鋒一滯,隻好乖乖躲一邊兒去了,目送自家偶像抱著小新兵蛋子大步往門診部方向走。
看著那道挺拔高大的背影,顧少鋒眯眼睛,困惑地摸了摸下巴。
這古往今來,哪個兵站軍姿沒暈倒過,家常便飯的事而已。偶像這是哪根筋沒搭對,突然這麼緊張?
*
許芳菲此刻全身都難受。
頭暈乎乎的,像生灌了幾十斤的膠水進去,黏黏膩膩,把所有神經細胞攪做一團,分不清東南西北。鼻塞口乾,嗓子眼兒也仿佛卡這根魚刺,刺痛乾澀。
她試著睜開眼皮,但是睜不開。迷迷糊糊間,隻感覺到有人把自己抱了起來,平穩而急速地走動。
許芳菲大腦遲鈍,沒能第一時間反應出,此時將她抱在懷裡的人是誰。隻隱約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清冽微涼,霸道地侵占住她一呼一吸,熏得她懵懵的,也讓她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
鼻腔裡多出一絲消毒水的氣味,緊接著,後背傳來柔軟觸感。那個人動作輕柔,終於小心翼翼將她放下……
平躺須臾,許芳菲混沌的大腦終於恢複幾分清醒。
她想起自己還在軍訓期,心頭微驚,雙眼也隨之唰的睜開。下一瞬,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色天花板,一盞嵌頂型白熾燈,四麵白色的牆,兩張病床,軍用書桌軍用櫃子,還有……
一個站在病床邊上的高大男人。
許芳菲:“。”
四目相對,半晌無言。
好一會兒,鄭西野才沒什麼語氣地開口:“衛生員不在,我已經打過電話了,你先躺幾分鐘。我喂你喝點水。”
說著,他便將手裡剛倒好的溫水放到病床旁的小桌上,彎了腰,準備扶她起身。
許芳菲臉一紅,心慌意亂又窘迫,慌慌擺手,躲開他的觸碰:“不、不用了。我沒事,教導員。我可以繼續訓練。”
再明顯不過的躲避和抗拒。
鄭西野手撈了個空,動作一滯,眼底眸色霎時轉深。薄唇抿成一條線,不再說話,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瞧。
天曉得,許芳菲根本沒有勇氣再與這男人單獨相處。她不願再等衛生員,手臂撐著床沿,艱難坐起身,準備回操場。
然而,還沒等腳尖挨著地麵,她便手腕一緊,讓男人一把拽住,不由分說地給重新摁回床上。
陰影籠罩,遮住她頭頂的所有光線。許芳菲目瞪口呆,錯愕地睜大了眼睛。
“說。”
鄭西野眸色極深,渾身的戾氣與濃烈侵略感全都開始失控地肆虐。他俯身貼近她,唇與她的距離僅兩指之隔,問:“你為什麼躲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