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是可以,不過,”主任說著,稍頓,麵上流露出一絲遺憾之色,道:“目前還沒發現特彆有效的治療手段。現有的治療技術,效果因人而異,對部分人有用,對部分人用處不大。你們可以先治一段時間看看。”
鄭西野又問:“具體是什麼治療手段?”
主任回答:“主要是打促排針。”
從軍區醫院出來,日頭仍舊毒辣。
但許芳菲卻感覺到了一絲,盛夏時節不應該有的寒意。她臉色如常地走出醫院大門,沒有去停車場,隻是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地前行,前行。沿著街沿,毫無目的性地往前走。
整個過程裡,鄭西野都安靜地陪在她身旁。
他們就這樣一直走,從旭日灼灼的白天,走到了日落西山的傍晚。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運,這日,雲城的夕陽竟格外美,玫瑰色的晚霞像是將綻未綻的煙花,將天空漆成童話世界裡的顏色。
許芳菲在河邊的長椅上坐下,怔怔地看著夕陽發呆。
鄭西野屈起一隻腿,彎腰半蹲在她身前,輕柔卻堅定地握住她手。
忽的,姑娘看著天空開口,輕聲說道:“從霧白回來那一天,我回到家,無意間看到你的手機頁麵,是網購平台。你在看嬰兒服。”
鄭西野執起她的手,送到唇邊,落下深深一吻。沒有說話。
“我發現,你看的所有嬰兒服都是小裙子。”許芳菲目光落在他臉上,彎起唇角:“阿野,你喜歡女兒,是嗎?”
鄭西野眼底浮起一絲赤紅的慟色,仍舊不語。
許芳菲平和地說:“我也喜歡小公主。你知道為什麼嗎?”
鄭西野:“為什麼?”
許芳菲:“在我的成長回憶裡,爸爸的影子很模糊。我喜歡小朋友,我想有一個女兒,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我們的女兒,也一定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公主。”
許芳菲怔怔的,垂下腦袋,嗓音越來越輕:“但是這個心願,好像很難實現了。”
鄭西野伸手,用力將她抱入懷中。他合眸親吻她的臉頰,嗓音啞得不成語調:“醫生隻是說,你受孕會比較困難,並不是完全沒有概率。崽崽,你彆這麼悲觀。”
許芳菲含淚看著他,忍住淚意問:“阿野,不然我試著打促排針治療?”
“那樣你太遭罪。”鄭西野搖頭,毫不猶豫地說:“沒有必要。”
許芳菲無言。
“崽崽,隨緣吧。”
這個向來鐵骨錚錚頂天立地的男人,抱著他的姑娘,嗓音裡竟破出一絲哽咽。他輕聲說:“有孩子,我們會幸福。退一萬步,即使沒有,也不會影響我們對彼此的愛。至少對於我來說,你才是上蒼恩賜我最珍貴的饋贈。”
聽完這些,許芳菲再也忍不住,淚珠從眼角滾落,一滴一滴,滾燙酸楚,砸在鄭西野的手臂上。
鄭西野心疼到無以複加,雙臂收得更緊,輕柔吻去她所有淚水。
這天之後,他們的生活再次恢複平靜與甜蜜,至於孩子的事,兩人默契地不再提起。
打完結婚報告,七月底的一個良辰吉日,許芳菲和鄭西野去民政局領了證。
拿到紅本本的那一刻,小姑娘孩子氣地舉起結婚證,對著陽光左打量,右端詳,嘴角的弧度越翹越高。
心口甜甜的,像吞進了一整顆蜜糖。
鄭西野注意到她傻乎乎的笑容,也不禁莞爾,漫不經心地說:“這麼大個姑娘了,還跟十幾歲的小娃娃一樣,成天傻樂。”
許芳菲轉頭看向他,眸子亮晶晶的。
盛夏的陽光與柔風中,她定定盯著鄭西野瞧了好一會兒。發現,這個男人,竟依然是她初見他的模樣。
她想起十八歲那年,那個混沌陰暗的深夜,他漫不經心出現在那條小巷,散漫桀驁,朗月清風,從此,“鄭西野”這個名字,便徹底融入她的一生。
那時初遇,誰能想到,他們的緣分會糾纏得如此之深。有朝一日,他們竟會愛彼此勝過自己的生命。
我本無意惹朗月,奈何朗月照我心。
許芳菲忽然很感歎。她輕輕地說:“我覺得,一切美好得就像是夢境。3206,你終於變成許芳菲的先生了。”
鄭西野微詫,一時不解:“3206?”
“是呀。”
有史以來第一次,小姑娘旁若無人,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抱住他的腰,將臉蛋親昵軟軟地埋進他懷裡,笑吟吟道:“最開始的時候,你是喜旺街的3206,後來,你變成了鄰居阿野哥哥,再後來,你變成了教導員同誌。現在,今後,往後餘生的每一天,你的身份隻剩下唯一一個,就是我的男人,許芳菲的先生。”
鄭西野低頭親她的鼻尖,柔聲問她:“這麼愛我,隻是‘往後餘生’,夠嗎?”
許芳菲怔住:“什麼意思?”
鄭西野:“死生契闊,與子成說。許芳菲同誌,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殊榮,和你緣定三生?”
“緣定三生?”許芳菲驚奇,噗嗤一聲,促狹道:“可是我記得很清楚。教導員同誌,你曾經教育我,軍人不能搞封建迷信這一套。”
“隻是有點兒可惜,人類的一生太過短暫。”鄭西野低眸凝視著懷裡的姑娘,說:“崽崽,我多想愛你,直到時間的儘頭。”
許芳菲悄悄抹眼淚,淺笑:“那我們就約好,今生共守萬家燈火。即使終有一日,死亡將我們分離,來世我也會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找到你。”
鄭西野眼眶亦泛起濕氣,低頭吻住她,虔誠道:“一言為定,三生不悔。”
“嗯。”許芳菲也熱烈回吻他,啞聲:“一言為定,三生不悔。”
*
第二年的七月,青藏高原北部。
昆侖的格桑梅朵開了,漫山遍野的紫紅,隨風搖曳,成為這片雪域最鮮豔也最熱烈的生機。
藏族姑娘央拉牽著犛牛走在路上,唱著山歌,在她身旁,年輕的邊防戰士笑容靦腆,摘下一朵路邊的格桑花,送到姑娘手上。
央拉害羞地紅了臉,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她看向顧學超,說:“你還記得鄭西野嗎?那個青山一樣偉岸漂亮的男人。”
顧學超聽得有些吃味,皺眉道:“記得啊。狼牙隊長鄭西野,你忽然說鄭隊乾什麼?”
“看你那吃醋的小氣樣。”央拉覺得有趣,笑得前仰後合。
顧學超哼哼:“行了彆笑了。快說,鄭隊怎麼?”
央拉彎起唇,意味深長道:“那真是我見過深情的男人。”
顧學超很狐疑:“為什麼這麼說?”
央拉隨手抓了把雪丟在顧學超頭上,笑著跑開,“追到我就告訴你!”
少年少女迎著高原的雪風和陽光嬉笑走遠。
央拉永遠不會忘記,不久前,那道手握格桑梅朵,於昆侖腳下叩拜的身影。
許芳菲也永遠不會知道,那個從來不信神明的男人,曾為她五步一拜,十步一跪,在雪山腳下的風霜中磕了一路的長頭。
跪一回,便默念一句。
“摯愛吾妻,往後餘生,安康無虞,所念皆成真,所願皆如意。鄭西野虔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