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斯垂德卻不自覺地下移了舉槍的手。在倫敦,穿著可能會騙人,總有人會攢錢買件好的。但口音很難改變,西區人可不會有耐心教導勞工。
更何況,有錢佬與生俱來的傲慢從骨子裡散發出來,連破舊不合身的衣物都遮攔不住。
再細看少年黑發,說不定來自某個古老的藍血家族,臉上的血汙也遮擋不住其眉眼精致。
這種人一點都不像殺妓/女的凶手,與其說不會,不如說不屑,就像獅子都不正眼看老鼠。但為什麼會出現在最貧窮最混亂的白教堂區?更是被發現與被害屍體同處一條小巷?
“生活要有追求,比如尋找真相。我認為蘇格蘭場也該有些追求,不要隻記得伸手問議會索取撥款,更該保護倫敦市民的安全。”
凱爾西似在說明來此的原因,又似再譏諷在場三個警探的無能。
下一刻,她話頭直轉向老湯姆。“比起那些,這位先生在指控我之前,請先回答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我穿的外套有幾種顏色?”
老湯姆早就嚇住了!
他看到衣衫破舊的消瘦男人臥倒在瑪麗屍體邊,看到瑪麗一手捂住腹部的動作,看到瑪麗另一手想抓住凶手而無力垂下,看到作案刀具甩在兩人身邊。可是想破腦袋,都沒料到少年清醒後的樣子。
“我,顏色?”老湯姆有些結巴,不由自主地按壓眼睛,又拍了拍太陽穴。
論身材魁梧單打獨鬥,他不應該害怕才對,但苦勞力冒失地指認貴族或紳士是凶手,可能帶來無窮無儘的麻煩。階級壓製,弄不好是家破人亡。“它,它是灰色的。”
老湯姆求助般地轉頭,希望雷斯垂德探長能說些什麼。“是一件全灰的衣服染了血,不是嗎?”
老湯姆起誓,“向上帝發誓,我真的看清楚了。今天,天蒙蒙亮起床開窗,發現空蕩蕩的巷子裡有穿灰衣服的人經過。
吃早飯時,我越想越覺得不對,那個消瘦的人影很陌生。立馬出街巡查,發現了瑪麗被殺了。這位倒在瑪麗屍體邊上。”
“一件綠底衣服,你說全是灰色?更不提霧氣剛剛散去,之前能看清多少?很遺憾,我不認為你的證詞有效。”
凱爾西對老湯姆搖頭,看他眼底充血,不時按壓眼睛。“你最近視力模糊,常覺眼前有霧。伴隨憂慮、驚恐、暴怒,有幾天夜裡還會失眠。想一想,你有多久很難認出綠色了?很不幸,你很可能病了導致色弱或色盲,建議找醫生做個眼底鏡檢查。”
見鬼了!
這是被偷窺,被跟蹤到床頭了嗎?
老湯姆瞪大了雙眼,這些症狀他居然都有,但從沒有在意過。
在乾了一天體力活後,又要擔憂殺人狂魔出沒時,誰不會有些大大小小的症狀。而且倫敦不時有霧,他看東西霧蒙蒙的,能出什麼問題?
然而,雷斯垂德與另兩位警員聽得都蹙起眉,認為老湯姆的證詞有誤。全都收回了對凱爾西舉著的左輪。
“我是蘇格蘭場的G·雷斯垂德。先生,怎麼稱呼?”
雷斯垂德緩和了語調,不再是嚴厲地對待殘忍凶犯的質問,而假設起另外的可能。有人倒在案發現場,除了真凶外,也很可能是第二個受害者。
“可以稱呼我,班納特先生。”
凱爾西報出姓氏。以如今蘇格蘭場的警力,在英國南北工人、外國移民大批湧入倫敦,又沒有完善身份登記係統的十九世紀,不可能將她的來曆調查一清二楚。
何況,原主也剛到倫敦一個月,熟悉她過去的人都死了。
“好的。班納特先生,請說一說你為什麼會暈倒在案發現場。”
雷斯垂德說著,示意副手拿出記錄本,聽了一段簡短而明確的陳述。
回想了原主的經曆,凱爾西又以自己即興扮演的‘有錢人’角色,對破案愛得深沉為開端:
“接連發生的命案,讓我五天前來到白教堂區調查真相,瑪麗給我提供了住處。她的工作性質決定了晝伏夜出,一般都會在天亮前五點半回家,準備早餐吃過飯再休息,但今天晚了。
六點十五分,我出門查探情況。進入小巷時有霧,我無法看得太清楚。行凶者背對著我的視線方向,朝被害人捅了又拔/出凶器。我叫到‘住手’,被害人重創倒下,凶手手裡的凶器落後,從巷尾方向逃了。”
事實上,原主是走投無路來到白教堂。今天她一直沒等到瑪麗回來,不安地出門查看情況,撞上了凶案進行時。
當場,她脫口而出的低呼驚走了凶手,而匆忙上前確定了被害人是瑪麗。
瑪麗腹部中刀,一下子就無力地朝天仰倒。
原主驚慌失措,想給瑪麗止血又不知能怎麼做。那一刀極狠,瑪麗很快進少出氣多,努力地想說什麼,但沒能再說出一個完整單詞。
“我湊近隻能聽到瑪麗說S、S。當時場麵混亂,沒注意身後的情況,等覺得身後有風,還來不及回頭就被一下擊中脖頸,暈了過去。無法確定是凶手去而複返,還是其他人做的。”
那一刻,原主挨的一下極重,被瞄準了致命部位,導致當場死亡。
不過凱爾西摸過脖子,在她清醒後身體上的重傷都消退了。
目前的不適很可能是時空作用力造成,因為原主因饑餓因勞累等造成各類小毛病,全都消失地一乾二淨。
這是無法二度證明的猜測,沒有可行性數據加以比對。從沒想過,她一直以實證做出判斷,有天隻能說‘遇事不決,量子力學’。
雷斯垂德見凱爾西臉上略顯苦澀,他壓了壓嘴角,有點幸災樂禍。
有錢做什麼不好,舞會、獵鹿、各種俱樂部沙龍,哪一樣不好玩,非要進行深入貧民窟的偵探遊戲,不但給蘇格蘭場添亂,還是自尋麻煩。
“謝謝配合。”雷斯垂德不想與富家公子玩角色扮演。“如果可以,留下聯絡地址,以便告知你遇襲的調查情況。”
凱爾西將三位警探的嘲諷都看在眼裡,伸手捋了捋額前碎發,毫不介意地給出標準紳士微笑。
“你們應該明白,班納特的名譽不容一粒灰塵。今天對我的錯誤指認,隻有找到真凶才能徹底清洗。維護名譽的責任,我必須進行到底。”
凱爾西哪來錢,原主除了祖傳的懷表,窮得隻有5個先令。不管怎麼來錢,必須先找個地方住。假設再回瑪麗的租房,不提有多危險,今天她就付不起續租的錢。
剛才警探們當機立斷地拔槍,將她視為嫌疑犯。現在她選擇主動配合蘇格蘭場工作,最好安排一間獨立房間。
警局出麵安排,總比她初來乍到匆忙尋找好得多,房租應該也能遲些再付,如果能包吃包住一段時間就更好。
凱爾西從善如流,“如你們所願,我會好好配合。對此,我不介意雷斯垂德探長提供一個落腳點。據說蘇格蘭場擅長解決市民的麻煩,有問題請克服一下。”
看,多麼彬彬有禮的紳士姿態;聽,多麼理所當然的安排口吻。
雷斯垂德瞪大雙眼,他介意!誰也彆攔,真想揍一拳這該死的傲慢!
凱爾西:我承認有賭的成分。不過戲已開場,隻能由我叫停。